透骨(校对)第54部分在线阅读
南钦抿起了唇,可能是她没有考虑到实际情况异想天开,良泽既然这么说,她也不能再追着不放了。她低头把书卷起来,喃喃道:“我晓得自己这样不好,可是再过一个多月就要生了,他答应我那时候回来的……”
良泽把手插在裤袋里,隔了一会儿才道:“我知道你和二哥感情深,可是过去这么久了,你不能再这么挂着不放,对自己身体不好。你看你,比以前更瘦。我虽没有结婚,也听说生孩子是场恶仗,你这模样怎么应付呢?你听我的,该尽力的地方,我绝不含糊。那是我二哥,能把他找回来,我就算豁出命去也要办到。可是……南钦,有些事不愿意接受也不行。已经成了定局,你一定要学会坚强。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,活着的人想办法活得更好,这才是当务之急。”
她两手捂住脸,“我的确放不下,想起他不在我就觉得活不下去。”她抬起眼来,怕他感到困扰,忙道,“没什么,我难受起来一阵子,过一会儿就好了。只是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把联军打出华北啊……”
“快了,打仗的事说不清,也许明天就可以。”
“良泽,你们一定厌恶我这样。”她凄恻道,“我是不是有点疯了?好像是种病,想忘也忘不掉,怎么办呢!”
良泽说不是,“这十里洋场,你这样痴心的女人不多。如果别人遇到这种事,难保一段时间后不会风过无痕。可能她们更在乎以后的出路,更忧心带着孩子要孤独一辈子。”
南钦摇摇头,“没有看到他的尸首,我宁愿相信他还活着。哪天死心了,也许会像行尸走肉一样。”
他蹙眉看着她,她的脸很消瘦,两只眼睛越发大。有时候呆呆的,让人心里一阵阵的泛疼。
“你别这样。”他很快别开脸,“时间会冲淡一切。等到孩子长大,你活着也有指望。”
她笑了笑,“没有她父亲,凭我自己怕教不好。”
“还有我。”他说,突然意识到了什么,又补充道,“还有父亲母亲他们,这么多人,不愁教不好一个孩子。”
她沉默下来,靠在椅背上朝远处眺望,眼神空洞,一潭死水。
良泽退出来,心里只是沉甸甸的。雅言其实曾经喜欢过俞绕良,只不过没有说破,他阵亡了,她难过几天也就过去了。南钦不同,真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,只好指望她生下孩子分了心,也许一切还能慢慢好起来。
他在花园的小径上踱步,芭蕉叶子焦了,有风吹过异常的响。他走出去很远,回头看,原先她坐的地方空空如也,她已经不在那里了。
秋去冬来,腊月里坐月子很难熬。南钦的产期渐渐近了,大帅府开始筹备,房间里的窗帘加得越发厚,因为产妇不能吹风。孩子的小床也置办好了,放在大床的边上。胡桃木的床架子,雕工很精细。上层是腾空的,可以像摇篮那样晃动。她围着小床转了几圈,家里添人口是件喜事,一个孩子的降临可以把长久以来的阴霾扫空。可是她却没法真正高兴起来,走了一个又来一个,没有什么比寡妇生孩子更悲苦的事了。
孩子一天天往下坠,她自己能感觉得到,离生大概不太远了。她还在盼着,希望她临盆的时候良宴能回来,结果到进产房的那天,他还是没有出现。
因为身体太弱,大夫建议剖腹产。她忘了是怎么把孩子生下来的了,只记得做了个很长的梦,梦里良宴就在手术室外。推出来的时候麻药没有散,她很着急,可是睁不开眼睛。等醒过来看病房里的人,每一张脸仔细分辨,没有良宴,她只是痴梦一场。
南葭来照顾她,让她别乱动,“肚子上缝着线,别把刀口崩开了。”
她抓住南葭的手,“良宴回来没有?”
南葭把她的胳膊塞进被窝里,没有回答她,只说:“当心着凉呀。”
她身体不能动,在人堆里搜寻良泽。良泽上前去,温声道:“你别着急,好好将养着。我已经派人往北边去了,一有消息就拍电报回来。”
她心里安定下来,麻药过了,肚子上开始隐隐作痛。医生不让平躺,据说平躺更容易崩线,须得半靠着。冯夫人抱了孩子来让她看,红红的,秀气的一张小脸。眼睛睁开一半,瘦弱得像只小耗子。
“罪过哟,你吃得少,孩子也受苦,过了称只有六斤重。”冯夫人疼爱的搂在怀里啧啧逗弄,“不过还好,咱们很健康。府里雇了两个奶妈子,好好的喂,后头慢慢就填补上了。”
说了半天没说男女,雅言笑道:“二哥的清宫表看得好,果真是个女孩子,名字派上用场了。”
所幸她生产和怀孕的时间合上了,冯夫人嘴上不说,之前到底有些顾忌。现在孩子落了地,那五官简直和良宴一模一样,这下子她放下心来了,就算是个女孩子也打心眼里疼爱。这是儿子的骨血,看见她至少能让晚景有些安慰。
“你好好作养身子,想吃什么只管说。在医院里住一个月,回家正好给淑元办满月。”冯夫人把孩子放到她身边,“来,和姆妈亲热亲热。多漂亮的孩子,和良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!”
他们闹哄哄一阵,怕打搅她休息,后来又都走了。南葭看她眼睛里有泪,忙道:“不许哭,月子里哭坏了眼睛,到老了吃苦头。看着淑元的面子,你不是一个人,你有女儿了。对她好就是对良宴好,记住了?”
南钦点点头,刀口太疼,说不出话来。
☆、48
她住的是单人病房,环境清幽,设施也很好。
孩子生下来,当天带回寘台了,据说睡醒了就吃,要是放在她身边,会折腾得她休息不好。没爹的宝贝,分外的疼爱。两个奶妈子四个保姆围着转,困了就睡在大人怀里,床上几乎不躺,弄得愈发娇气。这么点孩子养刁了,抱着不算还要摇,不摇就哭。
冯夫人隔三差五送过来让她瞧,淑元嘟着小嘴,眼睛乌黑明亮。南钦伸出一个指头摸她的脸,她懵懵懂懂,也不知能不能认出她是她母亲。
奶妈子是移动的奶瓶,小姐一哼唧就撩衣服。冯夫人说这些乳母每天吃炖爪子鲫鱼汤,奶里营养多,淑元渐渐就白胖起来。过了十来天称一称,多了半斤。冯夫人笑着说有些“压手”了,小孩子不说重或沉,要说压手,希望她能越长越好。
关于南葭,她现在已经从零和路搬出去了,回到白公馆,虽然不以太太的身份,借助着嘉树的由头,寅初总有一天能接受她的。
“我不着急,人在他跟前晃,他想装看不见也不行。”南葭笑道,“可是他觉得我现在的安分都是装的,我进一尺,他退一丈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复婚。”
他是一朝被蛇咬,三年怕井绳。暂时抵触是会有的,至少他父母逼他再婚,他连相亲都没回去,说明他潜意识里还是认可南葭的。南钦拍拍她的手,“他不信,你就证明给他看呀。几个月不行就几年,总有一天他会相信你的。”
南葭那时候的荒唐只是向往自由的生活,外面走了一圈,见识过了,不过如此,心也就定下来了。
她看了南钦一眼,涩涩道:“其实我知道,他之所以让我回去,还是看着你的面子。我一直留在你的产业里总不是办法,他心里还是喜欢你。”
南钦道:“你这么说是要让我无地自容吗?你和他有过六七年的婚姻,你们有感情基础。前阵子时局动荡,他接你回去是担心你的安危,你怎么扯到我这里来?”她挪了挪身子,看窗外蔚蓝的天,“良宴出事后我才懂得珍惜眼前人,姐姐,不管有多难,你一定要挽回寅初,他才是你可以依靠的人。”
南葭愁眉苦脸地叹气,“我怕他嫌我脏,不敢靠近他。你晓得,有些男人很介意的。没了贞洁,他连看都不愿意看你一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