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文豪(校对)第791部分在线阅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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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那些读书人,该当如何呢?”
  陈一寿想了想:“陛下要新政,自然该坚定不移,可只想不牵涉新政之事,却还需尽力的抚慰。”
  安抚……
  陈凯之似有所悟。
  岂是说穿了,读书人不满意,是因为他们背后的家庭不满意,本质上就是士绅不满意而已,而士绅不满意,根本在于他们的利益受损,既不愿意对佃农让利,可不让利,却又因为大量的佃农开始离乡背井,前去济北务工,使他们田地无人耕作。
  所以……终究还是利益问题。
  陈凯之笑了笑:“容朕再想一想吧,你也拟一个章程来,到时朕再和你商榷。这毕竟是远虑,可朕现在却有近忧,朕怕就怕,有人趁此机会,煽风点火,而滋生事端啊。”
  陈一寿皱眉:“眼下,确实是非常之时,勇士营的大部,依旧还驻在济北,京中的勇士营,不过千余人,陛下将羽林卫调去了肴山禁苑,可见陛下对羽林卫也不甚放心,那么其他京营,怕也更不可靠了,单凭千人轮值宫中,本就吃力,现在士绅们大为不满,若是这时,宫中发生什么变故,反而给了乱臣贼子们窃据天子的机会,何况,国宾馆那儿,那些节度使们,也未必就牢靠,依臣愚见,陛下确实要小心,可如何保障陛下的绝对安全,臣只是内阁学士,实是想不出良策。”
  陈凯之便抬眸看了陈义兴一眼:“皇叔怎么看呢?”
  陈义兴沉默了片刻:“何不从济北再调一些人马来,以备不测。”
  陈凯之摇头:“只恐远水救不了近火,何况朕只带这些人回来,也是因为济北被海贼窥测,不敢妄自调动太多人来。”
  陈义兴颔首:“虎贲营的指挥使张昌,治军严厉,治下的官兵,大多都对他敬畏有加,而张昌此人,更是对陛下忠心耿耿,不如暂调虎贲营入宫轮值?”
  虎贲营……
  陈凯之皱眉,忍不住道:“这张昌朕也有耳闻,他既不爱财,也不爱美色,确实是个正直的人,这个人……可以信任吗?”
  陈义兴正色道:“臣可以为他作保。”
  “既如此……”陈凯之徐徐道:“那么这几日,便命张昌调兵入宫吧。”
  说着,陈凯之道:“诸卿,且退下吧,朕也乏了。”
  众人起身告辞。
  陈凯之却依旧跪坐在案牍之后,若有所思,倒是这时,有随侍的宦官给陈凯之递来一副茶,陈凯之呷了口茶:“请曾光贤来。”
  那曾光贤一听到陈凯之的召唤,自是马不停蹄的赶来,等他到了文楼时,已是气喘吁吁,陈凯之抬眸,看了曾光贤一眼:“张昌是个怎么样的人?”
  曾光贤一听,忙是打起精神,他正色道:“他是虎贲营的指挥使,虎贲营在京中诸营之中,堪称精锐,不过一直都驻扎在京郊,并没有在内城,至于这指挥使张昌,清正廉明,据说至今,家徒四壁,便是朝廷的恩禄,他也无不赏赐给营中的将士,若有将士生病,他往往连夜探视,嘘寒问暖,虎贲营上下,都对他心悦诚服。”
  陈凯之不断点头:“难得竟还有这样的良将,朕起初,竟还不知道。”
  曾光贤便笑道:“说起来,这得怪靖王。”
  陈凯之诧异的道:“噢?为何要怪他。”
  “陛下难道不知道吗?”曾光贤笑吟吟的道:“靖王殿下,和张昌是有姻亲的啊,原本这张昌,乃是靖王殿下的儿女亲家,按理而言,靖王早该将他推举给陛下了,可偏偏,靖王殿下是个举贤避亲之人,多半是因为有了这么一点儿亲缘,倘若向陛下推荐,怕会被误以为……是举荐私人吧。否则,以这张昌的功劳,现在何至只是一个小小的指挥使,其实在卑下看来,靖王和张昌二人,都是怪脾气,一个不肯推荐自己的亲家,另一个呢,也绝不仗着有靖王殿下做靠山,而飞扬跋扈,所以在卑下看来,无论是靖王还是张昌,卑下都是极佩服的。”
  陈凯之板着脸,默不作声:“很好,朕知道了,你下去吧。”
  曾光贤觉得甚是古怪,却还是乖乖点头:“臣告辞。”
  待这文楼里一下子恢复了平静,陈凯之孤身一人坐在此,安静的喝着茶,他的目中,却是掠过了一丝冷芒。
  下意识的,他竟低声喃喃道:“看来……摊牌的时候……要到了……”
  ……
  次日一大清早,京里被一层薄雾所笼罩。
  洛阳城中的人,一切都如从前那般,商贾们已在东市和西市开始忙碌,而寻常的军民百姓,也各安生业。
  内城各个府邸的大人们,俱都各有差遣,所以许多人如往常一般,来到了各自的衙门里,开始办公。
  这是平静的一天,看上去,和以往的任何一天都没有什么分别。
  可在东市那一座宅邸里。
  这里依旧没有灯火,此时尚在黎明,天边也不过是透出些许的曙光,在这中堂,依旧是暗不可辩物。
  老人坐在了椅上,拼命的咳嗽,似乎是昨天一宿,都没有睡好,旁边是一个婢女,她忙是取了沾了温水的湿巾给老人擦拭嘴角,老人便挥挥手:“下去吧。”
  “是。”女婢福身,小心翼翼的退去。
  这黑暗的中堂里,落座了许多人,这些人影,竟都形同于鬼魅一般,一个个仿佛连呼吸都已静止。
  老人叹了口气:“老夫的旧疾又犯了,昨天夜里啊,咳了一宿,直到方才,才好了一些,老夫在想,这老天爷留给老夫的时日,可不多了。”
  “所以有时候,老夫在想,这人生一世,活着是为了什么呢?功名利禄,到了老夫这个年纪,已是过眼云烟了,罢罢罢,这个时候,不该说这些,现在万事俱备,只欠东风了吧?”
  他似在询问,可下头的人影,依旧没有任何的声响,没有人回答他。
  老人哂然笑了:“天道无常啊,你们这些人,跟了老夫这么久,这洛阳城,经历了无数次的改变,可老夫从来没有让你们轻举妄动,你们知道,这是为何吗?这是因为,老夫的性子使然,老夫布局任何事,都是未虑胜、先虑败;所以,总要留一步棋,无论时局怎么变,这一步棋,都绝不会轻易下出来,这叫后路,人留了后路,即便输了一百次、一千次,却也永远不会被打倒,可只要他胜了一次,便可大功告成了。”
  “可是现在……”老人叹了口气,饱经沧桑的道:“老夫必须走出你们这最后一步棋了,此次是破釜沉舟,使尽全力,因为只有如此,方才能教那陈凯之死无葬身之地;这一步棋走了出来,老夫便没有了退路,而你们,也将没有退路,今日自现在开始,我等脚后跟,便是万丈深渊,唯有你们的军马,进了洛阳宫,到了陈凯之面前,方才可以为你们争来一次活命的机会。”
  “所以,不要心存侥幸,老夫不会有侥幸之心,你们也不得有。”
  “至于部署,想来你们心里早有数了,老夫也就不多提了,现在……可以开始了!”老人像是笑了,他说罢,已靠在了椅上。
第947章
道不同不相为谋
  这老人将话说完之后,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感,他头微微偏着椅背,却见众人纷纷起身,恭恭敬敬的朝他行了个礼,老人沉默着,不做声,眼眸看向阴暗处,那浑浊的眼眸里,倦意更深。
  直到这堂中的人,走了个干干净净。
  他方才咳嗽一声,道:“人来……”
  有个人匆匆进来,弓着身子,却似乎屏住了呼吸,不敢发出任何的动静。
  老人的声音道:“修书正奇吧,告诉他……为父已破釜沉舟,若天助老夫,则今日陈凯之人头落地,可若是……有那么一个万一,叫他也不必担心,自此之后,叫他不可再深入陆地了。”
  “是。”
  老人突然笑了:“陈凯之一定想不到,老夫就是杨正吧,他若是知道老夫的身份,一定会大吃一惊,好啦,做好准备,老夫要沐浴更衣。”
  ……
  学宫里,今日本是太平无事,可随即,却传出了一个令人震撼的消息。
  学宫中的刘先生,竟是领了头,带着数十个儒生,要前去洛阳宫,上陈民情,请求陛下废黜新政,尊崇祖宗之制。
  一下子,这学宫便鼎沸了。
  刘先生乃是学宫中的博士,平时并不显山露水,看上去也极温和,只是想不到,今日竟做出如此的“壮举”。
  儒生们私下里,对于新政是极不满的,一方面是时常会有家书传来,大多都是抱怨“新政”,便是同窗之间交流,对于这新政,也多是嘲讽的态度。
  现在这位刘先生带了头,竟要公然去上书,这足以令人欢欣鼓舞。
  读书人,就应当如此啊。
  这学宫里倒是热闹了,呼朋唤友,不少人都要同去。
  他们倒未必是反对大陈天子,毕竟在这学宫里,陈凯之的文章还流传不少,何况,陈凯之还是衍圣公府学公,是许多读书人极敬佩的人物。
  因而有读书人慷慨激昂的道:“当今陛下仁厚,文以载道,定是身边出了奸贼,谗言进上,使陛下相信了奸佞之词,而今刘先生慨然陈情,我等岂可坐视,理当同去,好教陛下明辨是非,改弦更张,废黜新政,新政的得失,现在已是了然,自秦汉以来,我大陈五百年,无不顺应祖宗之法行事,至今天下承平,而这新政,名曰为新,却是夸大商贾,竟将互通有无之事,当做立国之基石,以至人人锱铢必较,庙堂内外,人人逐臭,道德沦丧,人心不古,吾辈读书人拜读圣贤经典,当以仁义为干撸,而一改天下风气,方可使朝廷回到正轨,可有人与我同去吗?”
  这读书人凑在一起,但凡有人打了头,瞬时便个个激动起来。
  他们毕竟读过圣贤书,自然认为自己和寻常人不同,认为天下的道理,都在自己一边,更是希望自己能够和古之先贤一般,能够提出谏言,何况近来不少人家里,从家中父祖、兄弟那儿,得知家道开始变得艰辛,对新政也早已积蓄了不满。
  于是纷纷响应。
  倒是那学宫中的掌宫杨业听闻了此事,吓的脸色煞白,匆匆纠集博士,想要劝导,可将诸博士们召集来,便道:“自现在起,立即令读书人回明伦堂读书,万不可轻生事端,尔等当以表率。”
  博士们却个个沉默,竟没有人响应。
  杨业心知博士们也早不满了,何况,此时若是和自己一道,去劝导读书人,势必会引发众怒,即便是士林之中,反对新政的言论也是络绎不绝,博士们极在乎自己的清誉,一旦此时响应,一生的清誉可就毁了。
  杨业反而怒了:“新政岂是读书人反对,就可以阻挡的,这是螳螂挡车,陛下自登基起来,命数个大学士前去济北,再令赵王带人前去济北学习,这想来,已是陛下在登基之前,便谋划有年的方案,今日这般胡闹,绝不可能劝动宫中,而一旦滋生出事端,我等都难辞其咎,新政好坏,老夫不论,可读书人……”
  此时却有博士打断了杨业道:“杨公,新政好坏,怎么可以不论呢?”
  杨业掌宫多年,在学宫之中素有威信,一般时候,哪有人这般打断自己,可今日,却硬生生给人打了脸,他竟一下子无话了,他太清楚现在士林讨论的是什么,读书人在想什么,也知道博士们……内心真实的想法。
  却在这时,便有人进来:“杨公,以读书人张金燕为首,七百多个读书人,都往洛阳宫去了。”
  杨业瞬间的……沉默了。
  他下意识的苦笑。
  心知此时,事态已经失控,他左右看了博士们一眼:“怎么就今日闹出事端,以老夫所见,这定是背后有人煽风点火吧?不错,读书人都在乎自己的清名,也有许许多多的读书人,只因为熟读了几本圣人的经典,便自以为可以指点江山,便可辨明对错,可这世上,是非对错,哪里有这般容易分辨,你们的心里,想来也是这样想的吧,平时朝廷将你们养在此,使你们衣食无忧,可以专心治学,更使你们自以为,只要靠几本书中的道理,便可以治世,可是……你们……你们实是太短浅了,老夫掌学宫十数年,这学宫上下千余人,尚且还自觉地自己能力不够,固是殚精竭力,亦是难以做到万全;何况,是大陈的天下,数百万户的百姓,有僧俗人等,有士农工商,有军民百姓,连一个学宫里头的事都未必能讲清,这天下之事,是尔等能讲得清,能以对错而论,能只因一言,就可以明辨好坏的吗?世上的事,若有这般容易,这天下早就尽尧舜,也早就海晏河清了,现在闹出这样的事,老夫固然难辞其咎,愿辞掌宫,挂印还乡,可是尔等,可以心安吗?你们自以为你们是对的,自以为可以为了你们心中所想去为所欲为,那么……尔等自便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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