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文豪(校对)第349部分在线阅读
糜益气血上涌,陈一寿对他的冒犯,使他孤立无援,因为现在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很怪异,即便是赵王殿下,想为他开脱,似乎也是无词。
陈贽敬倒是真想为糜益解释一下,毕竟对他来说,糜益乃是衍圣公推举的人,此人将来可能会成为自己得到衍圣公府支持的关键。
糜益恼羞成怒,他顿时想起自己的处境,想到自己在北海郡王府本来受人礼敬,清闲自在,结果一个方先生来,让他受尽白眼,想到北海郡王,竟是屡起袖子,对自己动手。想到自己入宫,可谓是废寝忘食,一心只想调教这位天子,可现在……他意识到,一切成空了。都成空了。
他勃然大怒:“这怪的老夫?干老夫何事?老夫哪里有半分懈怠,每日在此教授陛下读书,可陛下呢?陛下不是要吃奶,便是打盹,不是哇哇大哭,便是突然说一些呓语,你教老夫如何?老夫又当如何?教授陛下之难,比之勇士营的那些人,要甚于十倍百倍,你们如何知道这其中的艰辛,老夫将论语学而读了上千遍,可是敢问,陛下记住了吗?倒是记了,却只记得这一句子曰学而时习之!”
糜益愤怒了,心里的怨气,积攒了这么久,终于爆发了出来。
只是……当他说只记得这一句学而时习之的时候,坐在一旁的小皇帝,仿佛又引起了共鸣,他摇头晃脑:“子曰:学而时习之……”
“……”
这下……气氛又有些尴尬了。
糜益脸变得惨绿,他突然觉得,这个小皇帝仿佛是在嘲笑自己似得,他不禁有些后悔,早知如此,自己当留在曲阜,而不该来洛阳,最后的结果,却是费尽了心思,却是什么都没有得到,如今,却还得到了嘲讽和抱怨,他咆哮道:“天子如此,陈公,你让老夫怎么办?”
这句话,显然是糜益开脱的理由。
而事实而言,糜益说的确实也没错。
要教陛下读书太难了,不能打不能骂,哭了你得哄着,连吓唬都不可以,他要是不听,你一分半点办法都没有。
只是……
陈贽敬的脸却是拉了下来。
原本,陈贽敬还想为糜益解释几句,可如今,却是脸色阴沉的可怕。
糜益蠢就蠢在,他想为自己辩解,辩解也没关系,偏偏他书生气太重了,口不择言,竟将这一切的责任推到了小皇帝头上。
这番话全部的主题就是:这不怪我,都怪皇帝又蠢又笨,还顽劣不堪,孺子不可教也,这样的人,不是老夫水平有问题,都是皇帝有问题。
糜益没有入仕,他这一辈子,除了靠着这个学候的招牌,受到无数人的礼敬之外,到处成为达官贵人们的座上宾之外,对于庙堂这一套,认识并不深刻。
这也是为何,陈凯之当初心里鄙夷他愚不可及的原因。
他哪里知道,自己的这一番话,已令陈贽敬的眼眸里,掠过了一丝杀机。
天子可以蠢,可以顽劣,是不可教的孺子吗?
不可以!
更何况,天子是赵王的嫡亲血脉,是赵王所有的希望。若是今日,糜益的这番话传出去,后果会如何?
这形同于是指着小皇帝说,这个人不配为天子啊。
这将会使多少臣民为此忧心忡忡?
将来,等陛下年长一些,赵王还希望能够尽快的让自己的儿子从太后手里夺回权力,早一些亲政,可单凭这句话,就足以让不少人为之顾虑了,因为太后当政,天下还大体承平,谁都会担心,小皇帝若是亲政,会带来什么样的景象。
而有了这重顾虑,太后的地位便更加固若金汤了。
更可怕的是,皇帝毕竟是亲王之子,并非是绝对的正统,一旦在外滋生了这些议论,后果不堪想象!
他瞬时,与内阁大学士成岳交换了一个眼色,成岳的面色,也骤然的变了,这时不再是陈一寿出面对糜益提出质疑了,成岳厉声道:“够了!”
声震瓦砾。
内阁大学成岳,当年乃是詹事府的学士,先帝还是太子时,就曾教授先帝读书,不过当时,与先帝一起陪读的人,还有赵王。他乃先帝的老师,也是赵王的老师,在内阁之中,是最倾向于赵王的。
他平时谨言慎行,惜字如金,可是今日,却突的暴喝:“糜益,你太放肆了!”
直呼其名,此时此刻,在他心里,糜益连先生二字,也配不上了。
糜益看着这杀气腾腾的脸,呆了一呆,他心里只有万分的怨恨,怎么,难道自己说错了吗?自己哪里说错了,自己所道出来的乃是实情,这里的情况,谁人不知,谁人不晓,难道你们自己心里没有数?陛下是如何读书的,难道你们不知道?
他显然不明白,自己说的明明是大实话,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,可偏偏,换来的却是如此。
糜益变得有些胆怯了,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肃杀的气氛,他举目眺望,竟发现,每一个人,看他的眼神,有的是漠然,有的是杀气腾腾,有的人……就如赵王殿下这般,虽是面上还带着笑,可这笑容背后的冷漠,却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。
到底……哪里出了问题。
陈贽敬这时慢悠悠的道:“糜先生辛苦了,请回去休息吧。”
糜益急促的呼吸,显得愤恨难平,可这时,他却发现陈贽敬的话仿佛带着魔力,这好似是宽慰他的话,却令他有一丝丝的恐惧。
他想了想,忙向陈贽敬行了个礼:“殿下,学生绝无虚言,还望殿下体谅。”
第418章
大功一件
绝无虚言……
陈贽敬心里念着糜益所说的这四个字,纵使再如何“人情练达”,现在竟也有些不知所措了。
这位赵王殿下,城府深沉,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啊。
以往的时候,他一个眼神,身边的人都能体察到他的心思,可像眼前这位糜先生,到了如今,竟还用如此诚挚的话语,对自己说……绝无虚言。
一口咬定了小皇帝无药可救吗?
他在自己的面前尚且如此,那么在衍圣公府那儿,会怎么说呢?
他在士林,又会对人说什么呢?
陈贽敬的心里转过许多的思绪,额上暴起了青筋,他的呼吸有些急促,他实在无法适应世上竟有这么一个“蠢人”。
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,毕竟他不是北海郡王,还需在意自己的贤王之名,极度隐忍地道:“先生累了,下去吧。”
糜益看着陈贽敬,目中失望透顶,他感觉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了,这个赵王,除了客气之外,竟无一点表示,于是他只好闷着脸道:“学下告辞。”
他木讷地作揖,接着转身快步而去。
陈贽敬看着他的背影,嘴唇紧紧地抿着,看着这个背影,他似乎能感觉到这人身上的滔天怨气。
陈贽敬此时所冒出来的念头,便是这个人……如今竟成了一个烫手山芋。
此人不是阿猫阿狗,是衍圣公府的学候啊,何况还曾入宫教授小皇帝读书,一个这样的人,走出了这个宫殿,又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,他对外说的任何话,都可能造成极大的影响。
“殿下……殿下……咳……殿下……”姚文治见陈贽敬神态恍惚,忍不住咳嗽提醒。
陈贽敬这才回过神来,他抬起眸,却没有去看姚文治,而是迅速地与成岳交换了一个眼色,而成岳,方才亦是震撼了老半天。
衍圣公府,竟推荐了这么一个货色……
现在……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收场了。
“子曰:学而时习之……”
此时,不明状况的小皇帝咯咯的笑起来,当他感觉到,自己每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所有人都会有格外精彩的表情,于是这便成了小皇帝的游戏了。
“……”
殿中很安静,每一个人都在胡思乱想,除了小皇帝。
说句实在话,现在陈贽敬只要听到了学而时习之这句话,就有股想要撸起袖子揍人的冲动,他似乎没有遇到过这样尴尬无比的局面,竟有些拿不定主意。
而成岳,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,二人目光交错碰撞,最终,成岳绷着脸,只是淡淡地道:“老夫想起在内阁还有一份奏疏没有票拟,殿下,诸公,告辞。”
他朝众人作揖,便匆匆离开。
姚文治笑吟吟地看着成岳,再看看赵王殿下,面带微笑,却也没表示什么。
陈一寿此时也道:“殿下,老朽也告辞了。”
陈贽敬忍不住狐疑地看着陈一寿,道:“陈公也有事要办吗?”
陈一寿道:“老夫该去看看陈凯之。”
陈贽敬恍然大悟。
他差点忘了,陈凯之是被糜益赶走的,现在人被赶走,可结果呢,大功一件!
当然,人被赶走,一切的责任,固然可以推卸在糜益的头上,可今日从陈贽敬到陈一寿等人,竟放任这样的事发生,某种程度来说,这不啻是代表他们都没有识人之明啊。
现在陈凯之立下这样的大功劳,大家还能无动于衷吗?
陈贽敬转念一想,最后下了决定,便道:“本王也去。”
说罢,他便准备动身,因为他陡然发现,经过了这场变故之后,自己儿子的教育问题,似乎成了一个大疑难,这陈凯之……年轻归年轻,倒还真是有几把刷子的,一个人能让几百个丘八乖乖读书,而且数月功夫,能熟读四书五经,这是何等了不起的事啊。
……
而另一头的陈凯之,自文楼里出来后,心里倒不觉得委屈,就是有点恼火,恼火之处也只是在于,糜益这种人,简直就不按常理来出牌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