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文豪(校对)第167部分在线阅读
可是在此时,大家的心里已有了答案。
首辅大学士杨彪已是到了,头戴七梁冠,红带系在颌下,在此之前,他已焚香净手,戒斋三日,他的脸上,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庄重。
他徐步至案几前跪坐而下,而后才缓缓抬眸。
学士们已依序坐下,那蒋学士坐在下首,而陈义兴则依旧坐在最末。
陈义兴还是纶巾儒衫的打扮,在这里,他再不是尊贵无比的贤王,也不再是想要浪迹江湖的狂士,在这里,他只是一个读书人,诚如年幼时,他第一次在启蒙恩师的敦促下,打开了书本,那论语的第一篇文章露在眼前,学而时习之……这便是他第一次读书时的场景,学而……
蒋学士咳嗽一声,正色道:“敢问杨公,是否倡议《赋税论》入榜?”
他说话的同时,已有童子垂头在一侧疯狂地进行记录了。
任何一篇文章入天人榜,都是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事,今日的每一个人,都必须对这篇文章负责,对子孙后代负责,这是历史责任。
所以蒋学士还需确认。
杨彪不为所动,从容道:“是。”
蒋学士又正色道:“为何?”
理由呢?
杨彪的面上古井无波,他一字一句地道:“为启民智!”
蒋学士脸色缓和一些,颔首道:“既如此,诸公以为如何?”
学士们默然无语,似乎还在做最后的决定。
倒是蒋学士道:“吾细心读过此文,以为虽别具一格,却未免有些想当然,吾不附议。”
蒋学士否决。
这并不意外,从一开始,他就不大认同赋税论。
坐在下首的赵学士沉吟道:“此论一出,势必引发朝野内外的讨论,吾曾治理一方,深知赋税乃国家根本,愿附议。”
又有一学士则是摇头道:“只恐此论一出,倒是给了脏官污吏口实,借此勒索敲诈百姓,吾不敢苟同。”
转眼之间,六个学士就已经说出了自己的意见,竟是三对三。
三人附议,三人不愿苟同。
而到了最后,大家的目光落在了陈义兴的身上。
陈义兴踟蹰着,他知道自己和陈凯之的交情,是不能影响到自己判断的,他阖目,沉思良久,才道:“诸公,多少年来,多少名人雅士,乃至朝中诸公,无一不在鼓励减少赋税,所谓与民休息,此文最大的特点,在于指摘出历来朝野的一大弊政,既理应担负起保民、护民、安民职责的人,不可推诿责任。真正要做到取之于民、用之于民,何其难也。”
他说到何其难也,众人纷纷点头。
是啊,这是何其难的事。
陈义兴突然整理了冠容,又正色道:“可是因为难,难道就不该去做吗?就算做不到,此文一出,也理应当做一个倡议,使之引发天下人的公论,唯有如此,至少可引发天下人,乃至于后世子孙的思考,我等推诿了数百年的责任,推诿了一年又一年,一代又一代,以至天下的公卿,可以用口惠而实不惠的减少赋税,来增加自己的清誉,来推诿自己的责任。只是河川不固、兵甲不修,这难道就不是流毒吗?孔孟倡导仁义,难道就因为想要使人人求仁取义,又何其难也,难道就因为如此,就该禁绝孔孟吗?以吾而论,既然吾等认为是对的事,为何不该倡导?”
陈义兴沉默了一会,他猛地张大眼睛,手指轻轻的磕了磕案牍:“借减赋而求名的日子,理应一去不复返了,取之于民、用之于民,吾愿后世子孙,诚如此也,今日做不到,那就明日努力去做,明日做不到,那么后日,我们的儿子,我们的孙子,我们的重孙,终有一日,可以做到,而吾辈所能做的,便是为这天下苍生,指明一处方向,吾与诸公所能做的,便是告诉天下人,告诉我们的子孙后世,这是对的事。吾……附议!”
这算是……过了。
天人阁里,一下子的,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。
这许多年来,已经难有文章能够入榜了。
而今日……实是破天荒的事。
每一个人,无论他们此前做了什么决定,可现在,却都像是松了口气。
杨彪含笑道:“既如此,那么……赋税论,入人榜!”
天地人三榜,人榜的资格最低,这也难怪,一方面,是因为这篇文章终究只是一种指导思想,没有真正的提出什么可行性,而地榜,却需一篇不但能够流芳千古,而且还需对大陈有着巨大影响的文章。至于天榜,那就更不必说了,能入天榜的文章,除非四书五经这样的级别,最次,也需达到圣人和亚圣级别的文章,方才有机会入选。
五百年来,能入天榜的文章,不过寥寥数篇而已,这几乎是根本不可能的存在。
可现在,一篇能入人榜的文章,亦足以择定吉日,而后昭告天下了。
蒋学士的脸上虽是没有太多的表情,可他的心里其实是有些不痛快的,他不认同这赋税论的观点,可既然已经有了最终的决定,他也无法更改。
他也只好一笑道:“既如此,那么择定吉日吧。这陈凯之,真是运气呀,小小年纪……”
是啊,即便是蒋学士,虽为学士,誉满天下,却也没有一篇文章入选呢,可这小小少年郎,竟能入人榜,真是罕见。
可他最后这年纪二字刚刚出口。
突然,在这天人阁里,又是钟声回荡,顿时令所有人都惊愕起来。
怎么回事?
所有的学士,个个面面相觑。
莫非,又有人送文章来了?
这……
今年还真是怪了,这才开春,文章就一篇接着一篇的送来。
正在大家心里惊异的时候,便见有童子来报:“文昌院刘梦远,荐文一篇。”
又是他?
杨彪的面色有点儿古怪,却还是道:“送来吧。”
一旁的蒋学士心里说,又是这刘梦远,他还上瘾了不成?
只是更多人,心里却在猜度,这一次,又不知送什么文章来。
过不多时,便见一书童送来了一方锦盒,而后拜下。
杨彪便道:“是何文章,所撰者何人?”
童子道:“乃金陵解元陈凯之的文章,名曰《三字经》。”
又是陈凯之?
最先懵逼的反而是陈义兴。
陈义兴不知怎的,只要一听到陈凯之,就条件反射一般,脑海里总会不自觉地想起了一段畅快的旋律,这旋律就好似是毒品一般,竟令他无法忘怀。
这旋律令他陶醉,可他怎么也想不到,那个给他演奏出这段美妙的小子,竟又会和自己结下如此大的缘分。
此时,尽管大家略有诧异,可所有人已肃容正冠。
杨彪正色道:“念!”
童子便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锦盒,而后用古韵摇头晃脑的唱喏:“人之初,性本善……”
蒋学士最先震惊了。
人之初、性本善……
打油诗?
如此浅显的东西,你特么的竟送来天人阁?你刘梦远疯了,逗人玩的?
他的面色铁青起来,若不是碍于礼法,只怕此时早已拍案而起了。
不过显然的,其他学士的面上,也变得古怪起来。
第223章
旷古未有也
显然,在这天人阁里,虽然不忌讳荐文,只要博士们愿意,就算是将一团草纸荐来也是无碍的,可也不会有人真敢这样做。
而现在,这篇文章,和草纸又有何异?
此时,童子继续念着:“性相近,习相远……”
依旧还是打油诗的水平。
便连杨彪也动容了,学士们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羞辱,天人阁是绝不容羞辱的。
“苟不教,性乃迁,教之道,贵以专。昔孟母,择邻处,子不学,断机杼。窦燕山,有义方,教五子,名俱扬……”
“……”
听到这里,有人的脸色终于平和一些,这还真是三字经啊,每一句为三字,倒也押韵,其实某种程度,每三个字都藏着一个道理和一个典故,比如孟母择邻,比如燕山窦氏教子。
只是,还是太肤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