庶子风流(校对)第528部分在线阅读
“你,你……胡说!”卢文杰瞪大了眼睛,看着叶春秋怒斥道。
叶春秋却不理会卢文杰,而似笑非笑地看向老翁,道:“刘太保以为呢?”
老翁摇摇头,叹息道:“看来镇国公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,那么……就不妨直说吧。”
叶春秋也懒得和他们绕弯子了,虽然对这老翁表现得恭谨,可是此时却是一笑:“我只是万万料想不到,号称弘治三君子的刘大夏刘太保,居然和私商有关系。”
“你,血口喷人,什么私商,你胡言乱语。”还不等老翁说话,卢文杰已经反驳。
此老翁正是刘大夏,乃弘治朝的顶梁柱之一,更是刘健等人的密友,被人称之为君子。
早在二十年前,他就已名动天下,他历经了四朝,所提拔过的门生故吏,可谓是多如繁星,他甚至屡屡顶撞历朝地天子,博得了美名,他和汪直有过交锋,和刘瑾也曾有过交锋,可以说是天下的人眼中一等一的贤良。
先帝将他视为肱骨,天下人将他视为顶礼膜拜的对象。
就在不久之前,他还被刘瑾所陷害,获罪发配,可是很快,他就被平反,加封为太子太保。
这个人,现在已没有官职了,甚至随时准备动身返乡,叶春秋却万万想不到,他竟牵涉到了私商。
此时,刘大夏叹口气道:“镇国公还想说什么?”
事实上,叶春秋从前对于刘大夏的印象是极好的,这位刘太保,甚至被内阁诸公所推崇,在江南和江北,都有许多相关于他的轶事,无数人视他为楷模。
可是……叶春秋终究叹了口气:“我犹记得刘公的许多话,至今广为流传。”
他站起来,徐徐道:“当初宪宗皇帝成化年间时,有宦官劝先皇帝效仿文皇帝故事,重新下西洋。于是皇帝下诏到兵部索要郑和出使的海图等资料。当时的刘公是任车驾郎中吧?可刘公却是事先将这些资料藏匿了起来,兵部尚书项忠命吏入库搜索,最终怎么也找不到。当时这位尚书大人非常的恼火,便责问那看管档案的小吏:‘库中案卷怎能丢失!’于是在旁的刘公则道:三保下西洋,费钱粮数十万,军民死且万计,纵得宝而回,于国家何益,此特一弊政,大臣所当谏也。旧案虽存,亦当煅之。”
叶春秋目光炯炯地看着刘大夏,只是那布满皱纹的脸上,依旧看不出喜怒。
第一千八十七章
欺世盗名
叶春秋直直地看着刘大夏,却是失望地看不出半点刘大夏的心态,最后道:“刘公,这郑和下西洋的海图以及诸国的资料,还有造船的诸多技艺图本,便是刘公焚毁的吧?”
刘大夏一举焚毁了海图和许多造船的资料,还有郑和下西洋时的所有资料。
这些弥足珍贵的材料,可是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而得来的。
而事实上,刘大夏振振有词地说下西洋只是靡费钱粮,可是永乐年间,下西洋当真是靡费了钱粮吗?这却未必,当时的百姓,赋税并没有增加,可是府库中的钱粮却并没有减少,不只是如此,当时的国库同时还进行了北京城的营造,还开始修撰《永乐大典》,还有对当时北元、安南的用兵。
也就是说,在文皇帝一朝,下西洋只是其中的一件事而已,文皇帝做了许多的大事,每一件事,你都要说靡费钱粮,何以到了下西洋,就成了十恶不赦了呢?
这些资料的付之一炬,几乎等同于后世的天子即便想要再下西洋,都已经没有了前人的经验,得需重新去开始,这就导致了大明海禁的政策愈发的严厉起来,因为朝廷没有足够的舰船,所以朝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民间也不能有,否则民间可以随意下海,朝廷没有足够的海上力量维护沿岸,这会使许多流民甚是变民逃避在海岛上,借此规避朝廷的打击。
因为失去了西洋诸国的资料,朝廷对于西洋诸国已经开始茫然无知,靠的不过是一些以讹传讹的理解,这就失去了继续交流的意愿,便索性关起门来,其他统统禁绝。
失去了造船的经验,意味着朝廷欲要重新打造一支下西洋的舰队,则更加耗时耗力吧,于是面对这样的困难,不禁就会想,算了吧,太麻烦了,还是关起门来自娱自乐的好。
叶春秋看着刘大夏,刘大夏已经享有了更大的盛名,他此刻依旧淡淡然地坐在案牍后,一副恬然之色,面上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。
叶春秋甚至恶意地想,刘大夏不是寻常的清流官,若他只是清流官,或许可能是没脑子,可能目光短浅。
偏偏,刘大夏做过广东和浙江的布政使,等于是这沿岸两省的封疆大吏,除此之外,他还从事过军事方面的职务,一个带兵打过仗,任职过地方官的人,怎么会如此的‘任性胡为’之人呢?这显然有些说不通!
若是邓健做这样的事,叶春秋相信,因为邓健这种人一根筋,认死理,可这人是刘大夏,叶春秋就难以相信了……
此时,叶春秋抿着嘴,依旧直直地盯着刘大夏,而刘大夏听完叶春秋的话,不但淡定从容,还从容不迫地继续品着茶,甚至没有回复只言片语。
叶春秋也没有显出喜怒,而是继续道;“事实上,你焚毁这些的原因,只是为了保护某些人,对吗?刘太保既然做过浙江布政使,那么势必知道浙江一直以来都深受倭患之苦,若是当时有造船的资料,大明的备倭卫所能够能够造出似下西洋时的舰船,何惧区区的倭寇?想往日,永乐年间时,哪个倭寇敢来造次?你不是害怕下西洋靡费钱粮,不过是因为一旦朝廷再有了下西洋的舰船,从此之后,私商的船再下海,便不能如入无人之境。刘公想必是在浙江任布政使时,就已经和不少本地豪族勾结上了吧,此后刘太保焚毁了海图,便是为了包庇他们。”
刘大夏垂头,呷了口茶,却依旧只是微笑。
叶春秋看着这样的刘大夏,却没有动怒,依旧耐着性子,倒是又想起了一件事来,于是徐徐道:“我听说,当初张彩与刘太保有嫌隙,还曾和焦芳一起跑去寻刘瑾,说若是抄了刘太保的家,可得边费的十分之二,结果刘太保获罪,他们却是一无所获,这件事在京中广为流传,想必也没有错吧。”
这件事本来是刘大夏的一个闪光点,当时刘瑾派人查抄刘大夏的府邸后,却是什么都没找到,于是人人都认为刘大夏清廉,纷纷称颂讴歌。
可是叶春秋现在想来,感觉这件事有些不太对劲了。
如何不对劲呢?
张彩和焦芳都不是傻子,他们要寻刘大夏的过失,可以说是轻而易举,而且以刘瑾颠倒黑白的能力,还怕整不死你刘大夏?
可是张彩和焦芳却说出了一个耸人听闻的话,只要抄了刘大夏的家,边费就可得到十之一二,于是刘瑾动心了,他动手了。
而事后却是一无所获,这显然是有问题的,前几年,张彩和焦芳巴结着刘瑾,怎么敢欺骗刘瑾呢?因为这个谎言实在太容易被戳穿了,难道张彩和焦芳就不担心刘瑾觉得他们不靠谱?
可是他们依然用了这个理由,认为刘大夏家里藏着巨大的财富,既然如此,显然这两位一定是有一定把握的。
偏偏,一无所获,让刘瑾很是沮丧。
那么不排除的可能就是,刘大夏确实家里有座金山,可是呢,刘大夏这样的人物,必定事事谨慎,深知自己和刘瑾关系不好,想这刘瑾迟早会对自己动手,于是这些财产早已被他转移了,若是别人,想转移巨额的财产或许不易,可若是刘大夏的背后有一个私商集团,显然是容易得多了。
抄一人家,就可弥补九边上百万大军的军费,这句话说出去实在是耸人听闻,可是现在,叶春秋却信了,不信也不成哪。
面对叶春秋一次次的质问,刘大夏依然是好整以暇的样子,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,终于笑着道:“的确很精彩,镇国公果然不愧能言善辩,可惜老夫家徒四壁,若是不信,镇国公大可以叫人来查抄就是。”
一旁的卢文杰也是怒喝道:“哼,镇国公,你说够了吗?刘公是什么人,这是举世皆知的君子,你还想效仿刘瑾,指鹿为马、颠倒黑白不成?嘿……你若真要学刘瑾,倒不妨试试看。”
第一千八十八章
其实我还想炸
卢文杰得意洋洋的说出这番话,还是很有道理的,你镇国公有本事学刘瑾,动刘太保试试看。
刘瑾是个宦官,他没有后代,他死之后,哪管洪水滔天,可你叶春秋有这个本事吗?弘治三君子之一,门生故吏多出他门,谁若是动他一根手指头,就注定要被钉在耻辱柱上。
刘大夏面上没有表情,只是静静的喝茶。
叶春秋看着得意洋洋的卢文杰,却是莞尔一笑,突然道;“嗯,我确实不敢动,刘太保忠诚恳笃,遇知孝宗,誉满天下,我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呢。”叶春秋幽幽叹了口气,道:“不过……我虽不敢动,可是你们若是还不收手,到时候镇国府里,若是有几个似张家兄弟那样的人,隔三岔五乱丢一些东西,这就是保不准的事儿了,你们也知道,这年月啊,人都是要钱不要脸也不要命的。”
一语双关。
要钱不要脸也不要命,说的不就是你们这些私商,不正是你们这些欺世盗名之徒。
大明的历史上,每一次有人要开海,结果都是你们这些私商的代理人以君子的形象出现,高呼什么要维护祖宗之法,开海,方才会损害你们的利益,禁海,你们才可以禁绝百姓的竞争,自己却堂而皇之的走私,牟取暴利。于是你们毁掉朝廷的海图,毁掉舰船,将所有的资料付之一炬,使这万万的生灵,永远下不得海,止步于前,困居于这两京十三省。
而你们的理由,却是高大上——三保下西洋,费钱粮数十万,军民死且万计,纵得宝而回,于国家何益,此特一弊政,大臣所当谏也。
还真是一副忠心为民的样子。
另一层意思,就是告诉刘大夏和卢文杰,我拿你们没办法,可是你们已经碍着镇国府股东们的利益了,我或许投鼠忌器,可是有的人却不会投鼠忌器,咱们……走着瞧。
“二位终究是有亲眷的人,有儿有孙,有亲有戚,若是一不留神,死了……这可就怪不得谁来了。毕竟你们也知道,张家兄弟啊,他们不是东西。”
叶春秋长身而起,朝刘大夏行了个礼,道:“刘公,春秋告辞。”
他面带微笑,目光依然清澈,宛如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,却已旋身,坦然而去。
那叶春秋已是隐入了黑暗,草庐里,刘大夏皱眉,卢文杰抿着嘴,咬牙切齿,又有几分深深的惧怕。
叶春秋那家伙,临走之前抛下的话实在太恶心了,他还想炸啊。
威胁,赤裸裸的威胁。
若是叶春秋平白说出这一番话,或许没人相信。
可张家兄弟在卢家先干了一票,卢文杰却是深信无疑了,他打了个寒颤,接着看向刘大夏,迟疑道:“其实……到了而今,不如罢手了吧,真的不值当,咱们……”
刘大夏已是捧起了茶盏,轻饮一口,面无表情,神色却是怡然道:“还收的了手吗?”
这一句反问,令卢文杰脸色蜡黄起来。
“之所以你们会有今天,难道真的只是因为,有人保护,可是老夫问你,为何从朝廷到江浙、南直隶乃至于福建,会有这样多的人包庇袒护着我等?”
“我……”卢文杰整个人萎靡了下去。
“那是因为这个行当啊,它就是金山银山,只要下了海,带回来的,就是一船船的金银,这些金银,只是我们这几家人获利吗?不是,这是因为,这些金银见者有份,每年江南那几个大族,送到京师来的冰敬炭敬,都是一船船的金银,喂饱了多少人?各省的备倭都司,各省的布政使、提刑使和转运使,甚至是守备的太监,又有多少人从中分到了一杯羹。”
“他们得了好处,所以无论朝廷怎样查办走私,也有无数人为之通风报信,有人摇旗呐喊,即便是那守备南京的魏国公,奉旨查办,也只敢拿一些小鱼小虾,不敢继续顺藤摸瓜下去,你道是为什么?你啊,而今已是右侍郎,为何却如此幼稚,这是因为咱们把他们喂饱了。可有一天,你金盆洗手了,突然给他们断粮了呢?呵……到了那时,这些人恼羞成怒,又或者是置身事外,江南的那几家人,可就真正要死无葬身之地了。”
“走到了如今,经营这个,已有数十年了,这数十年来,能保尔等平安无事的,就是这些金银,金银也都是从海上来的,不下海,就买不来平安,就是死无全尸啊,现在想要置身事外,想要悬崖勒马,未免也太迟了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卢文杰叹了口气,脸色一如既往的难看。
刘大夏风淡云轻道:“是啊,老夫知道你怕了,老夫到了这个年纪,本也该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,可是有什么法子呢,逆水行舟、不进则退,叶春秋既已侦知了老夫的身份……”他脸色显得有些难看,僵着脸沉吟片刻:“那么……就只好……”
后头的话,没有说下去,只是‘只好’二字,却带着森森的寒意。
“去传递消息吧。”刘大夏的面上,流露出了一丝倦意:“此前哪,还是小看了他,万万料不到,他会用这样的法子,这一次,老夫算是栽了一个跟头,不过……”他不禁摇摇头,哑然失笑。
“是。”卢文杰起身,告辞而去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