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朝小官人(校对)第49部分在线阅读
言外之意是,她今个儿想要这个,明日可能就把这事儿忘了。
所以……读书就不必了。
武则天抿嘴一笑,道:“这个丫头,性子是如此。”于是,她便不再计较此事了。
良久,她突然道:“秦少游上的那一道‘学而优则仕’,你看了么?”
上官婉儿道:“倒是看了,只是实在有些大胆。”
“大胆?大胆在什么地方?”武则天慢悠悠的道:“这是隆道公(孔子)说的话,依朕看哪,是很有道理的,和秦少游那一句……万般皆下品……”
“是万般皆下品,唯有读书高。”
“对,就是这一句。”武则天眼眸里掠过了一丝精光,她缓缓道:“这份奏疏和他这句话倒是一脉同源。”
上官婉儿忍不住道:“陛下既然觉得有理,可是为何却将那份奏疏束之高阁。”
武则天笑了:“治大国如烹小鲜,这秦少游,他是厨子出身,想来也是深谙这个道理的,可是他急于上书是为了什么?”
上官婉儿眼波一转,道:“陛下的意思是,秦少游这是火中取栗……”
武则天眼眸仿佛洞悉了什么,更加幽深,她起身吃了口茶,慢悠悠的继续道:“对,只要按着这个奏疏去推行学政,那么秦少游就是新政的推导者,而宫里和门下、尚书、中书三省都得为他担负责任,他这是想做官,想做大官了,这个家伙,小小年纪,怎的就这样野心勃勃,像只狼犊子一样,每天跃跃欲试的样子。”
听了武则天的形容,上官婉儿冷禁不俊,道:“他就是一头狼犊子。”
武则天正经起来,美眸眺望着远处,接着道:“他这样,是要实现自己的抱负也好,野心也罢,总而言之,能给他带来好处;可是呢,朕和三省就得为他顶住这个压力。当然,他的奏疏是好的,也是为了社稷着想。于公于私都有好处。朕把奏疏压下,只是不愿充当这个先锋,既不能支持,也不能反对。”
上官婉儿眼眸一亮:“陛下的意思是,不支持是将事态的影响降低到最低;而不反对,是纵容四门学自己去做,做得好,可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,做得不好,那是他们自作主张?”
武则天笑了,她慵懒的靠在枕上:“就是这么个道理,秦少游会懂朕的意思的。不过……”
她想了想,才继续道:“可是朕又觉得有些不放心,这个家伙,本事是有的,偏生是不肯吃亏的性格,只怕他会辜负了朕的美意。”
这哪里算什么美意,无非是秦少游想让朝廷为他的创举担负责任,而武则天将计就计,让秦少游去做先锋罢了。
上官婉儿嘻嘻笑道;“要不,微臣去点拨点拨他。”
武则天想了想道:“朕啊,也该活动一下筋骨了,朕也去吧,不过……还是不要闹出大动静为好,得给他鼓鼓气,万般皆下品,唯有读书高,这只是空头的口号。现在这个家伙又弄出个‘徐而优则仕疏’来,看来他很聪明,把话说到了朕的心坎里。”
上官婉儿明白武则天的意思了,陛下不能出面为秦少游的‘大胆’举动负责,可是既然只能退居幕后,却又不能既要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,大张旗鼓的召见秦少游是不成的,这会被外界预判为是对‘学而优则仕疏’的肯定,那么索性就微服私访,给他一点甜头。
“臣这就去布置。”
……
很快,在四门学里出现了十几个陌生人,门口的公人要阻拦,上官婉儿上前,拿出一个腰牌,上头却是国子监的牌子,她吩咐道:“我等奉监正之命暗访督学,你们不要声张。”
见了腰牌,公人立即噤若寒蝉,不敢做声,放了武则天和上官婉儿进去。
上官婉儿对四门学倒是颇为熟稔的,她经常去凌烟阁读书,有时若是凌烟阁缺了什么书籍,也会让人到各学的书库里寻访,她来过三次,此时正值下午,秦少游教授的乃是诗学,于是便领着武则天往诗学的学堂里去。
结果到了学堂外,从窗里去看,却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学官正在教授,上官婉儿不由皱眉……
秦少游呢?
看出了上官婉儿的疑惑,武则天倒是兴致盎然的打量着学舍,一面道:“寻人去问问。”
不问不知道,一问就更加糊涂了。
一个胥吏听到秦助教大名,回答道:“秦助教啊……这个时候应当在后园的林子里。”
这个时候,在后园?
上官婉儿和武则天到了后园的时候,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,这个人蹑手蹑脚,手里拿着根长杆子,垂着头,纹丝不动,作思想者状。
第63章
君臣会面
猛地一下,秦少游动了,他手持长杆,朝一处树干一拍,紧接着行云流水一般的收杆,很快,手里捏了杆头的知了丢进了竹篓子里。
第七百五十四只。
秦少游将竹篓子背在背上,便听到后头传出清脆的咳嗽。
他转身,然后微微愣住了。
来的不是别人,正是武则天和上官婉儿。
上官婉儿笑岔了气:“秦少游,你……你……你堂堂四门学助教,陛下托付你重任,你倒是好,闲着没事做,在这儿粘知了,上天有好生之德,你食着君禄,却在这里杀生,还不快来请罪。”
秦少游心里咯噔一下,他很快意识到上官婉儿最近可能瞧自己不顺眼,因为她着重的说了杀生二字。
要知道,武则天笃信佛教,假若自己的行为与佛家的行为相悖,那么陛下对自己的印象可就大打折扣了。
他顾不了去思考武则天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,立即道:“下官近来并非无所事事,只是上官另有调用,所以清闲了几日。”
随即,他又道:“至于这粘知了,实在有万不得已的苦衷。”
见武则天面无表情,秦少游晓得,自己是非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了。
上官婉儿想到这个家伙和太平公主的许多‘亲密’,不由淡漠一笑:“是么?粘知了也有苦衷,真是闻所未闻。”
秦少游莞尔笑了,道:“下官在这里,每日听着这些知了鸣叫,不胜其扰。”
上官婉儿忍不住道:“这就更不妥了,夏日炎炎,哪有听不到知了鸣叫的,你烦闷什么。”
秦少游唏嘘一阵,慢悠悠的道:“上官待诏岂不闻‘蝉发一声时,槐花带两枝。只应催我老,兼遣报君知。’,下官听了这蝉叫,便想到自己又年长了一岁,只是可惜至今一事无成,心中不免有些悲凉,实在是听不得这蝉声,索性只好苦中作乐了。”
这家伙……
上官婉儿竟是无言以对,这厮来了这么一句诗,既感叹自己时运不济,人生易老与功名难得,还把捉知了的事变成了一个可怜巴巴的敏感助教的举动,反倒让人生出怜爱之心。
功名难得,这厮只怕又得罪谁了吧,每日在这儿捉蝉,确实怪可怜的。
武则天可不愿听他的抱怨和牢骚,咳嗽一声,道:“既是捉了解闷,也没必要枉杀了它们,将蝉放生了吧。”
放生……那我的油炸知了怎么办……
秦少游心里纠结,沉吟了老半天,只好把篓盖子掀开,无数知了如蒙大赦,纷纷逃之夭夭。
武则天却已转过了身,一步步走进林园深处,上官婉儿朝秦少游努努嘴,意思是让秦少游随陛下逛逛这园林。
秦少游会意,连忙跟了上去。
君臣二人在这里漫无目的地走,等走到了一棵老槐树下,武则天驻足,她穿着的是一件便服,也没有画上妆容,因而虽还算精神,可是两鬓的华发却是滋生出来,林隙中的风吹乱了她两鬓的银丝,在投进枝叶洒落下来的阳光下,她的眼角密布着许多的细纹。
“只应催我老……秦少游,朕已经老了是么?”她突然旋身,朝秦少游笑了。
秦少游不知该如何答好,告诉一个女人,你已经老了,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,于是他勉强笑了笑道:“陛下,微臣也老了,比学里的许多生员要老。”
“……”
这样的类比,实在有点前言不搭后语,不过……
武则天了然。
她没有责怪秦少游的意思,只是叹口气:“方才朕让你放生,你很不情愿?”
秦少游忙道:“微臣很是情愿……”
“虚伪。”武则天冷笑着打断他,她幽深的目光仿佛一下子看穿了秦少游的心思,冷冷道:“不情愿就是不情愿。朕不但知道你不情愿,还知道你心里一定在腹诽,朕杀了这么多的人,沾了不知多少血,却还怜惜几只蝉虫的性命,你是不是觉得朕这是惺惺作态,矫揉造作?”
秦少游一时呆住,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,自己比窦娥还冤啊,我心里想着的明明是油炸知了,绝没有杂念。
不待秦少游分辨,武则天的脸色却又缓和下来,她目视远处的槐树,继续道:“朕若是告诉你,朕当真有好生之德,你相信么?”
“信。”你就说你是处女,秦少游也必须得是眼下坚信不疑的表情,不信会被剁为肉酱的。
“你不信!”
秦少游想哭了,这他娘的要人命啊,都说伴君如伴虎,他艰难地道:“陛下,我真的信。”
武则天淡淡道;“朕就告诉你吧,朕杀人,甚至有许多人都被朕枉杀,只因为他们挡着朕的路,朕杀人是立威也好,是夺权也罢,还是为了安抚人心,或是震慑宵小,朕杀人,只为了自己而杀,却绝不会无故杀人。”
秦少游禁不住道:“陛下,微臣明白了,陛下杀生,为的是天下社稷。”
“你是聪明人。”武则天又朝他冷笑:“所以朕要告诉你的是,朕杀人,是为了自己。”她仰天长叹:“朕老了啊,你知道么?人越是垂垂老矣,就越是不安,朕有太多的事做,也有太多的事去布置,不是为了这个天下,是为了朕自己。为了朕自己的身后之事,能安安生生的享个晚年,朕就不免会急躁,会冒进,会快刀斩乱麻,有些事,时不待我,只好用最粗暴的方子了。”
秦少游猛地意识到了什么,他看了一眼武则天,因为武则天分明是在向他暗示什么。
武则天的语气更加冷峻:“你很聪明,知道朕坐这天下需要的是什么,也知道朕现在遇到的是什么麻烦。万般皆下品,唯有读书高,你是一个厨子,朕今日索性就直言了吧,若是没有你这句话,你这一辈子,固然是有天纵之才,一辈子也只能是个好厨子,你有抱负,可是永远不可能施展。”
“想必你自己也清楚,你今日能成为助教,就是因为这句话,你上的那道奏疏,朕也深以为然,可是朕却是将它束之高阁,只是因为眼下时机未到。”
武则天深深地凝望秦少游一眼:“你明白朕的意思了么?朕老了,时不待朕。可是……时机未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