士子风流(校对)第44部分在线阅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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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老叔公……”
  老叔公压压手,叹口气:“徐昌,徐家数代的家业都毁在你一人手里,你知错吗?”
  徐昌犹豫了一下,道:“知错。”
  徐谦却忍不住道:“徐家从前不过是操持贱业而已,现在放着大好前程不去争取,而总是想着手里的那点粗食,老叔公,我爹知错,我却不知错。”
  几个叔伯里顿时有人怒道:“胡说八道,什么是贱业?能安生立命才是正道,你说大好前程,可是大好前程有什么用?前程虽好,可是要握住这前程的机会只有一分,难道就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前程,搭上全族的饭碗?谁不知道做老爷好,谁不晓得有了功名光宗耀祖。可是金碗银碗却是别人家的,能不能赚来还是未知数,你为了这个却把全族的饭碗砸了。更不必说,就是因为你使得阖族蒙受委屈,那姚家三番五次挑衅,处处欺负我们……”
  叔伯们的话,倒是很有道理。
  本来昨天和姚家的争斗让徐谦和族人之间的关系亲近了许多,可是现在,外部矛盾暂时化解,这内部矛盾又产生出来,一些老成世故的长辈想到惹到了姚家,都在暗暗摇头,想到姚家即将到来的报复,心里生出几分畏惧。
  老叔公脸色犹豫,似乎还在琢磨,该如何惩戒,事到如今,形势已经紧迫,使得他不得不立即做出决断了,他艰难的抬了抬眼皮子,随即道:“先不要争论,先给祖宗们上香吧。”
  而在这时,姚家已经募集了人手,数以百计的壮丁被招募了起来,这姚甲长和姚主事回去之后添油加醋,在这姚举人面前痛陈徐家人如何如何,使得这一向不问族中事务的姚举人勃然大怒。
  真是岂有此理,徐家是什么东西,当年徐家便是有许多人在衙中做事,见了自己也需点头哈腰,现在吃了豹子胆,居然敢动到他的头上?
  太岁头上动土,真是岂有此理!
  这一次,若是不拿出点颜色给徐家看看,他姚举人还有什么面目做人?
  “不过是个生员而已,钱塘县文风鼎盛,每年的生员都有几十个,虽是进了学,却也不必怕,他敢动手打老夫的人,就是犯了学规,把人手都召集了,给我冲到徐家去逢人便打,有什么事,老夫担着。还有,姚成,你立即拿着我的名刺再带上几份重礼去见县中主簿和典吏,他们自然明白该怎么做。”
  姚举人穿着一件儒衫,神气十足,继续道:“还有那个打人的生员,一定要绑来,他犯了学规,到时候我们姚家会同附近的一些乡人将他解送去府学里,说他横行乡里,犯了学规,让学正大人为我们做主。”
  姚举人分派下来,双手缩入袖里,语气平淡地道:“在这姚家坞方圆十里的地界,敢和老夫做对的人还没生呢,老夫不发发威,真有人拿老夫当病猫了。”一声令下,姚家人顿时信心百倍地集结起来,那姚家主事得了东家的撑腰,也是趾高气昂,很是不可一世,大声喝道:“待会儿过去给我往死里打,不必怕什么,有姚举人撑腰,还有姚甲长坐镇,不必有什么顾忌,朝廷一向法不责众,咱们这么多人,就算出了事,有姚举人出面斡旋,也不必有什么担心,都听明白了吗?”
  他心里大是痛快,威风凛凛,活活像出征的大将军。
  可是在这时候,变故却发生了。
  在通往姚家村的村口,大量的人出现,这些人分明不是姚家坞地界上的,看得很面生,可是人数却是极多,一眼看不到尽头。
  这些人中,有人大呼:“老爷有命,姚家的牛踩了咱们的庄稼,今日不讨还个公道,就将这姚家老老少少都往死里打!”
  “都听好了,张少爷说了,有什么干系,他一力承担,进去之后,只要是姓姚的,统统不可放过,他们胆大包天,张家的一批货物,竟是在他们的地界被抢,这定是姚家人做下的大事,他们不将这价值千两银子的货物交出来,就统统打死!”
  这些人纷纷应和,气势如虹。
  密密麻麻的人群居然有上千之多,浩浩荡荡,宛如蚁群一般,朝着姚家坞杀气腾腾地冲来。
第七十四章
亡羊补牢
未为晚也
  徐家宗祠这边,老叔公带着众人拜过了先祖,随即面容一肃,道:“国有国法、家有家规,不孝子孙徐昌,胆大妄为……”
  老叔公的话虽是断断续续,时不时传出几声咳嗽,可是字字掷地有声,整个宗祠里头一片肃杀,这老叔公正要宣布惩戒,却在这个时候,变故发生了。
  “老叔公……老叔公……”
  来的是徐寒,徐寒铜锣般的嗓子一吼,顿时连屋宇像是要掀开,老叔公皱眉,由人搀扶着冷静坐下,他的心情却很不平静。
  何止是他,阖族上下在场的男丁都露出了一丝惊恐之色。他们心里都不禁在想,莫非是姚家人来了?来得竟这样快?今日的事,只怕难以善了了。
  徐寒跌跌撞撞地进来,上气不接下气,跪在老叔公面前,道:“老叔公……出大事了!”
  老叔公绝望地道:“出了什么大事?姚家人已经上门了?来了多少人?”
  徐寒却是摇头,道:“是姚家的事,却不是姚家要上门。附近的几大姓,江川的王家,清河渡的周家,滨水的张家突然带着许多人围了姚家,说是姚家的牛踩坏了他们的庄稼,要姚家拿出十头牛来赔偿,姚家不肯,结果打闹起来,数百上千人混战一起,姚家被打得落花流水。我还听说,滨水张家的少爷亲自带着庄户杀进了姚举人的家里,将姚举人揪出来,绑在槐树上头痛打一顿,姚举人几乎要奄奄一息了。还有那姚甲长被人丢进了河里,狼狈不堪,吃了一肚子的水,差点溺亡。”
  “啊……这是怎么回事……”
  那种因为一头牛引发的所谓血案,大家是绝不相信的,牛只是托词,这张家、王家、周家分明就是去找茬的。
  最重要的问题在于,这三家人没一个好招惹的,张家乃是滨水世族,宗祠里到现在还有两块进士牌坊,可谓是铁打的世家。江川王家也差不多,家里不但出过进士,而且这位进士还未作古,据说现在还在泉州为官。清河渡的周家就更不得了了,家中曾有人官至一省提刑,虽说这位先人已经去世,可是在这钱塘,却也是名门。
  那姚举人家里便也是出过一个举人才有了如今这家世,可是在这三家人面前却是连提鞋都不配,无论是姓张、姓王还是姓周,哪个不是家大业大,有良田数千亩以上,庄户、仆从数百?姚举人比不上人家一根手指头。
  这样的人家,怎么突然对姚举人下这样的狠手?
  老叔公惊疑不定,一时竟是有些不太相信。
  而正在这时候,又有个族人飞快地赶来,道:“老叔公,村外来了几顶轿子,有人递来名刺,是周家老爷、王家老爷和张家少爷,说是要来拜会。”
  拜会……
  这一下子整个宗祠都哗然了。
  徐家是贱户出身,说得难听一些,虽然能有个端铁饭碗的机会,可是在这些世家大族眼里连个屁都不是,人家家里的一个旁支远亲,只怕也不会愿意同流合污与徐家的人打什么交道。
  贵就是贵,贱就是贱,在贵人们的眼里,哪里能容得下徐家这样的贱户?
  可是现在,人家居然登门造访。甚至还用上了拜访这样的词句,这就实在让人想不到了。
  一切……都像是做梦一样,阖族上下的人在做梦,老叔公也在做梦。
  老叔公强撑着病体,不禁道:“是不是错了……啊……且不管其他,快,快快迎客。”
  来的是贵客,人家登门,老叔公便是一只脚踏进了棺材也非要亲自出面待客不可,他特意选了徐申和几个族里有些地位的人作陪,亲自前去迎接三位贵客。
  在村口处,三顶轿子稳稳停着,轿子是身份的象征,尤其是在这乡下更是如此,周家老爷周进,王家老爷王昌,张家少爷张世,这三人站在村口等候,老叔公上前去,连忙躬身行礼,道:“贵客屈尊,令徐家上下受宠若惊……”
  谁知周进周老爷很是和蔼地扶住他,一副不肯承受他大礼的姿态,温和地道:“老人家,切莫多礼,我们是近邻,平素极少走动,今日前来拜访,却是冒昧了。”
  王家老爷王昌微微一笑,道:“是了,不必多礼。”
  那张家少爷性子耐不住,摇着扇子,道:“不知徐谦徐生员在不在?我们是来拜访他的,据闻他回了乡,所以特地来拜谒。”
  “谦儿……”老叔公、徐申几人一头雾水,满是震撼,三个大贵人,竟是来找徐谦的?
  不过这时候,也容不得老叔公多想,他在徐申的搀扶下,微颤颤地道:“就在族里,还请三位尊客屈尊至舍下吃茶,老朽这就去叫徐谦来。”
  随即引着这三个贵人到了徐申家的厅堂,徐家里头就属徐申最是富有,至少还有六七间瓦房,招待贵客,也只有他家能拿得出手。
  这三位贵客和老叔公寒暄几句,徐谦便到了,徐谦进来,三个贵人起身,先是徐谦向三人行礼,三人同时回礼,徐谦陪在末座,打量三人一眼,道:“族中寒碜,不知有没有慢待了三位朋友。”
  王昌笑着摇头,道:“能见到徐生员,慢待二字从何谈起?今日前来,是一叙乡里之情。是了,久闻公子是谢学士的得意门生,谢学士乃我杭州士林楷模,却不知他的身体还健朗吗?”
  徐谦正色道:“恩师身体康健,有劳挂心。”
  王昌呵呵一笑,眼珠子转了转,道:“这便好,这便好。”
  倒是徐家的几个人在边上听得一头雾水,不知这什么学士是什么人。
  那张世张少爷道:“说起来倒也不好意思,此前我对徐生员多有误会,竟是差了一点闹出了笑话,后来才知徐生员与我竟是同乡,得罪,得罪。”
  老叔公和徐申几个眼珠子都要掉下来,堂堂张家少爷,居然向谦儿赔罪,这又是哪一出?
  谁知徐谦却是淡定无比,既不张狂,也没有表现出却之不恭的意思,只是淡淡道:“真是不打不相识,我也素来久仰令祖两位进士公的贤明。”
  张世听了徐谦这样说,顿时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。
 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,渐渐谈笑甚浓,紧接着又说了一些考场上的笑话和士林里的趣事,还有一些名人奇士的八卦,眼看到了正午,那张世突然轻描淡写地道:“姚家坞的姚长生,自以为家里出过一个举人,竟也以举人自居,目空一切,一向惹人嫌恶。这样的小人,实为乡人之耻,我随手教训了他一下,但愿他能长些记性,只是方才姚家那边闹了冲突,没有冲撞到徐生员吧?”
  徐谦连忙道:“没有,没有,就算多冲突几次,也冲撞不到我的。说起来,乡人粗野,常常滋生事端,不过看看热闹倒也觉得有趣。”
  张世微微一笑,只是颌首点头,道:“不成想徐生员有这样的癖好。”
  徐谦正色道:“世间百态,多见识见识总是好的,行万里路,读万卷书,这是学生生平志愿。只是无奈何父母在不远游,可是多走走,多看看,却也是好的。”
  张世哈哈一笑,也没有再说什么,起身道:“时候不早了,家里还有些俗事,只能与徐生员告辞了,他日若是有闲,可到寒舍做客,到时再与徐生员长谈。”
  周家和王家二位老爷也都站起来,寻了个理由要告辞。
  徐谦挽留了一下,最后也没有坚持,一直将他们送到村口,看着他们进入了轿子,目送他们离开。至于老叔公和徐申几人,看到这一切却都是目瞪口呆,再去看徐谦,发现徐谦这家伙浑身上下透着古怪。
  徐申见徐谦还不走,心里有许多疑问要问,便忍不住道:“谦儿,客人已经走了,为何还不回屋?”
  徐谦眺望着远处姚家人的屋舍,道:“我在等。”
  徐申满头雾水,道:“等什么?”
  徐谦道:“等着看热闹。”
  三顶轿子沿着田埂越来越远,轿子里的三个人待离得远了,突然呼唤了一声,连忙就有尾随在轿后的仆从上前,静候吩咐。
  张家少爷张世坐在轿子里把玩着手里的纸扇,慢吞吞地道:“吩咐下去,姚家的牛又踩踏了我张家的庄田,告诉大家,再去姚家一趟,将这姚家上下的人统统再打一遍。”
  他吩咐完了,随即双眼微眯,长长吐了口气,口里不禁低声喃喃自语:“亡羊补牢,未为晚也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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