士子风流(校对)第41部分在线阅读
主意打定,徐谦突然发现自己精神升华了。
尴尬之后,赵梦婷咬着唇道:“邓大哥穿这么衣衫,不是因为怕冷,是因为……要防身。”
徐谦愣了一下,很快醒悟过来,这家伙穿这么厚的衣衫原来是做好了挨打的准备,他一拍大腿,忍不住道:“无耻啊无耻,真是败类,平时吹嘘得那么厉害,原来就是个绣花枕头,我还打算让他来为我镇场的,他竟真做了去挨打的准备。你为何不早告诉我,早知我也多穿几件衣衫出门。”
赵梦婷看着徐谦,道:“原来你和邓大哥也一样怕挨打。”
徐谦理直气壮地道:“君子不立危墙,自然有备无患才好。我是读书人,读书人当然金贵一些,总不像某些粗皮烂肉的家伙。”
帘子一掀,坐在车厢外的邓健怒气冲冲地冒出头来,瞪着徐谦:“你骂谁?”
……
从钱塘县城去徐谦的老家周浦只用了两个时辰的功夫,到了正午,姚家坞就到了,这里群峰峦起,走在山道之中,穿过一亩亩山田,前方便是一处村落。
徐谦曾随着徐昌来过一次,再加上承袭了从前那个书呆子的记忆,因此一下子便认出了前头的村落,这是一个规模较大的村子,远远便能看到那高耸的祠堂,只是这祠堂并非是徐家的,而是姚家。
徐家对于整个村落来说,只是小姓,所以在峰峦的另一处聚居,整个大村落满满两百户人家,徐家只有六七十户而已。
马车到了村前,邓健挑着行礼,徐谦则是给车夫付过了车钱,约定五日之后过来接人,随即他便摇着扇子,带着赵梦婷和邓健进了村子。
一路过去,隐藏着徐谦许多的记忆,走在阡陌和简陋屋舍之间,徐谦看到高耸的院楼,这显然是村中大户的宅院,青砖白瓦,很是巍峨,徐谦用扇子指着那宅院道:“这便是姚家第一大户的宅子,想当年,他家的管事还放过狗咬我呢,男儿在世当如此也,高门大宅,放狗咬人,哈哈……”
说罢又用扇子点着一处低矮的土屋,对赵梦婷道:“此人给姚大户做长工,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,每年的收成还不够温饱,至今这厮还没有娶妻,前年倒是有个哑婆娘差点嫁进来,可惜……”
赵梦婷是商户,自幼都在城里,很是好奇,问道:“可惜什么?”
徐谦道:“可惜那哑婆娘见了他家家徒四壁,掉头就走了,人活成这个样子有个什么意思,若换做是我,我宁愿吊死算了。”
赵梦婷叹息了一声,便继续随着徐谦走。
继续往前走,过了姚家人聚集的屋舍,穿过田埂,便到了徐家的聚集点,第一个屋子孤零零的矗立,门前有个土坌的院子,徐谦抚掌笑道:“这便是我三叔家了,三叔从小看我长大,待我如自己亲身子侄,走,我们正好去问问,先问明我爹在哪里。”
他正要敲门,恰好里头一个水桶腰的妇人提着簸箕出来,一看到徐谦,似乎有些不认得,倒还是徐谦恭谨作礼,道:“三婶,我是徐谦,这厢有礼。”
三婶盯着他,随即腰身一扭,森森冷笑:“你这小混账还敢回来?有礼?我承不起你的大礼,滚!”
一个滚字,有冲破云霄的气概,还不等徐谦解释,大门啪的关上,让徐谦吃了个闭门羹。
里头还传出三叔嘀咕的声音:“一场亲戚,何必这样?”
三婶铜锣嗓子便嗡嗡叫起来:“何必这样?这话你来问我?徐昌那个杀千刀的东西,为了让这小子读书,把咱们家的营生都断了,本来家里的小五还能在县里有口饭吃,虽是个役,可总能拿回点现银,现在差事没了,难道跟着你回家种那一亩两分地?这点地够咱们吃吗?够吗?”
“你……你小声点,不怕别人听到。”
“我就是要让他们听着,吓,就准他们家去求功名,就断咱们家的饭碗?没了差事不说,现在种地也种不成,从前咱们徐家在县里还有些人的时候,姚家哪里敢欺负我们?便是那姚举人家,那也极少和我们为难,现在你看看,差事一丢,为了水源的事,人家敢打上门,姚家把所有的水都霸占了去,咱们姓徐的想种地,水从哪里来?”
“哎……哎……你这妇道人家,好不经事,这是姚家欺我们,又不是徐谦那侄儿,你嚷嚷个什么……”
第六十九章
读书人的节操
出师不利,还惹来一阵阵痛骂,徐谦有些尴尬,这个时代的宗亲联系很紧密,宗族是人的第二故乡,若是被宗族中的人这般臭骂,到时候传扬出去,管你是什么县试第一、府试第一又或者是什么才子,最终都要被人耻笑。
孔圣人的格外就是:能力永远不是第一位,德行才是。什么是德行?德行不是你人有多好亦或多坏,而在于别人看是你是好是坏,你坏得足够闷骚,能从一而终做个伪君子倒也没什么,可是你就算再好,连自己的族人都这般对待你,那你的名声就毁了。
“看来宗族的事不解决是不成了,否则将来就算高中,只怕前程也有限。”徐谦心里想着,不愿再听三婶和三叔吵闹,灰溜溜地带着邓健和赵梦婷继续往村落深处去。
他决心拜访堂叔徐申,徐申是徐家数一数二的富户,他的立场和其他人不一样,想必不会吃闭门羹。
不过三叔三婶的吵闹已经惊动了许多人,许多人都开了门户出来看,便瞧见了徐谦,一年没回来,徐谦无论气质还是体态都发生了变化,许多人看着面生,心里在琢磨是哪家的公子哥途径此地,可是这时候,有人突然道:“这不是徐谦吗?”
大家一听,顿时炸开了锅。
“原来是他,他是回来找他爹的?哼,他还敢回来!”
“看他的样子倒像是生发了,莫非真做了生员?”
“中了生员又如何,他一家中了生员,却是让咱们阖族吃风,老叔公都已经气得奄奄一息,就剩下一口气了。”
“对,咱们钱塘县不知有多少童生和生员,就算是秀才也不知有多少个,可这样又如何?这样的人什么都不是,除了身份比别人高一些,也不见能挣多少银子,更做不得老爷,要做老爷,不中举是不成的,他侥幸做了生员,现在却还不是秀才,做举人,那更是难如登天。”
“好啦,好啦,毕竟是看着长大的,我去招呼一声。”
“你敢,你这死汉子,你上前几步过去,看我会不会撕掉你的皮。你也不想想,徐昌和这小子不知闯了多大的祸,老叔公那边正在商议动用家法,把他们赶出族里去,你还去添乱。”
“我……乡里乡亲……”
诸多的议论都落入了徐谦敏感的耳朵里,他一个个过去,向这些叔伯辈的人问好,谁知人家瞧见他要上门,立即把门一关,像躲瘟疫一样。
远处更听到有人大吼:“徐谦那厮来了,来得正好,我这做堂哥的为了他丢了差事,又被姚家欺负,今日不算这笔帐,怎么咽得下这口气,他在哪里?我今日不打死他,便不姓徐。”
徐谦吓得遍体生寒,听这声音,应当是老七家的大儿子徐寒,这徐寒生得虎背熊腰,一身的肥肉,一只手就能把自己如小鸡一样提起来,到时候真打起来,那可不妙。
他加快脚步,连忙冲到村中一处占地不小的宅院面前,咚咚敲门。
开门的是个瘦弱的孩童,比徐谦还小两岁,提着鼻涕,好奇地盯着徐谦,随即咬牙切齿,握着小拳头道:“徐谦哥哥,你害我好苦。”
靠……
徐谦大怒,人家徐寒为此丢了差事,断了生计,是自己害的没有错,三叔三婶也因为自己而家庭窘迫更没有错,你一个屁大的孩子,我害你什么?你有个屁差事丢。
徐寒虎背熊腰招惹不起,你一个屁大的孩子,还怕了你?不敢在大学城里横着走,对付个幼儿园阶级的,难道还没这胆量?
这小孩童是徐申的幼子,叫徐晨,一见徐谦双眉皱起,顿时吓得后退一步,连忙捋起袖子,露出自己的小胳膊,幽怨地道:“若不是你读那劳什子的书,我爹也不会逼着我读书,还说要像你一样中个童试,你看,不读书就挨打……”
小胳膊上尽是瘀痕,看来徐申也发了狠,想用棍棒教出个秀才来。
徐寒的声音越来越近,徐谦也顾不得许多,连忙带着邓健和赵梦婷冲进房去把门拴上,道:“你爹呢?我这做侄儿的来拜访。”
徐晨嘿嘿笑道:“我爹在睡觉呢,我去叫他。”
去把徐申叫醒,徐晨则蹦蹦跳跳地要开门出去玩,徐申大怒,把徐晨提起来拿捏在手里怒喝:“玩玩玩,就这么点家业,你不读书,怎么光耀门楣?你看看你堂哥这般有志气,你就知道玩,这般没出息,老子一巴掌打死你。去读书。”
徐晨放声大哭,把他的母亲王氏引了来,王氏埋怨徐申:“徐晨不是还小?你吓他做什么?读书,读书,你就晓得读书,你没有读书,难道就饿死你了?”
徐申摆出家长的架子,骂道:“你这泼妇懂个什么!谦哥儿来了,上水……不,上茶来给他吃,他是读书人,要吃茶的。”
徐谦很是尴尬,连忙道:“侄儿见过叔父。”
徐申压压手,道:“让你见笑了,走,进里屋说话。”徐申是认得赵梦婷的,对赵梦婷笑道:“你们也不要客气。”
进了屋堂,徐申问他:“据说你中了生员?”
徐谦点头道:“是,县试、府试都中了第一。”
徐申满是惊讶,道:“真是了不得,我常常听人说,县试得了第一,秀才断断跑不了,要是中了府试第一,将来是要中举做老爷的,叔父没有看错你。你这一趟来,是来寻你爹的吧?”
这时候王氏斟茶上来,咕哝道:“中举做老爷,还不晓得到什么时候,在外头常常听他们说……”
徐申拍案而起,道:“他们懂个什么,一群妇道人家,这世上唯有读书才是正道,便是有万一的机会,也定要全力以赴,当时和咱们一起开油坊的杨家人,你不晓得吗?他们家多殷实,可是官老爷捏捏手指头,就能掐死他。”
王氏怕徐申,只得乖乖闭嘴,瞥了一眼旁边的赵梦婷,顿时对这水灵灵的小姐来了兴致,上前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,可曾有婆家吗?”
赵梦婷害羞地摇头。
王氏瞥了徐谦一眼,忍不住道:“想不到姓徐的小子倒是有运气。”
赵梦婷脸蛋更加羞红,想要申辩,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,可是不说话又等同默认,一时寰首垂头不语。
王氏笑了,知道女儿家的羞涩,便又看邓健,问道:“你又叫什么?看你生得也是相貌堂堂,年纪也不小了,是了,你一定娶妻了。”
邓健同样害羞,道:“我不曾娶妻。”
王氏眼眸一亮:“呀,这倒是奇了,我有个外甥女……”
徐申道:“你这婆娘,我在和谦儿说话,你在这捣什么乱。”
王氏咋舌,只好乖乖地走了。倒是邓健好不容易勾起了兴致,听到那王氏给自己说媒,结果说到一截就没了,急得他一时搔头搔耳,心里觉得可惜。
徐谦忙道:“叔父,我这一趟拜访,是想来打听父亲下落的,只是不知父亲现居何处?”
徐申听到这个,不禁叹气道:“你爹……这次遇到了大麻烦。”
徐谦道:“还请叔父告知。”他心里对老爷子虽然腹诽颇多,可是在这个世界,只有老爷子这么一个至亲,老爷子为了自己的前程困在宗族里,这一次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把老爷子营救出来。
徐申道:“为了你的事,族里有许多人丢了差事,本来就已经群情激奋,大家闹将了起来,把你爹关在了祠堂里,还说要动用家法。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老叔公,老叔公已经气得病倒在床了,若是因此一命呜呼,只怕这家法重惩下来,你爹就要吃不消。”
徐申又是叹息了一声,接着又道:“还有就是姚家那边,本来姚家和徐家井水不犯河水,姚家虽然人多势众,可是徐家在衙门里办差的人也多,三教九流,什么人都有。所以有时候姚家有些事,还要咱们徐家的人偶尔帮衬,可是现在不同了,现在人家得知咱们没了势,一而再再而三地欺上门,尤其是姚家的那个姚举人,上次因为一次冲突,把咱们徐家的子弟都打伤了几个。”
“姚举人?”徐谦问道:“既是举人,为何如此凶残?”
徐申笑了起来,道:“倒不是说他是举人,而是他家里出过举人才有这偌大的家业,虽然他家这祖先早就没了,可是余威还在,也算是乡绅人家,咱们徐家本来就人少,再加上要势没势,要钱没钱,还不是随意让他们拿捏?他们欺负上门,说打就打,咱们是有冤无处伸,上次是抢了咱们的水源,最近又说咱们徐家占了他们的山林,总之族里的人都是气愤不过,可又惹不得姚家。只是此事说来说去还是因你们父子引起,所以族里对你们怀恨在心的实在不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