士子风流(校对)第300部分在线阅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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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而此时,徐谦这浙江巡抚,含金量自然不必提。
  在场听封的官员已是一起凑上来,纷纷道贺。
  如果说,从前大家对徐谦的尊敬还只是来自于名望和徐谦未来的前程的话,那么现在,大家的尊敬,更来自于徐谦手中的权柄。
  徐谦一一回应,圣旨所说的是即日赴任,虽然这只是一句套话,可是既然已经升任,那么立即立即开始熟悉业务也没什么不妥。
  徐谦索性一一接见杭州城内的官员,布政使司、提刑司、按察使司、学政,还有本地知府,之类的官员,一一叫来说话。
  谈话的性质,只是先摸清楚情况,再不是从前的寒暄,又或者只是说笑。
  这一谈,便到了深夜,等那最后一个谈话的人走了,徐谦一人坐在厅里,让人换了一副新茶,慢慢的吸收今日的听闻。
  军政的问题,自然是很严重,这是不消说的,自从裁撤了卫所,编练了新军,问题就滋生出来,以前卫所在的时候,虽然官军战斗力低下,可至少朝廷不需要花钱来养,让他自生自灭,倒也没什么。可现在朝廷花了白花花的银子养军,结果新军还是老样子,战斗力低下,吃空饷更加流行,原因无它,一个空额就意味着朝廷必须得每年掏出一笔银子,供他吃喝,供养他的其他开销,而这些银子,最后都落入了虚报人头的武官手里,有了收益,就会有欺上瞒下的动力,按察使司的王大人甚至断言,所谓三万新军,可能连一万三千人都不到。
  在这种情况之下,户部和兵部对这件事极为关注,显然将浙江视为了眼中钉,若是这个情况再不缓解,可能今年年末的时候,会集中发难。
  民政方面,也有很多为难的地方,地方上的许多权利都由士绅把持,士绅就是地下官府,其实这本来就是大明朝的一个特征,可现在的问题是,布政使司的许多政令出了衙门,到了地方上却是无论如何都实施不下去,无它,无非就是根本行不通而已,比如从前浙江从前是种粮为主,可现在因为纺织兴盛的原因,许多士绅将自己的土地改为了桑田,这其实也没什么,问题是太过火了,布政使司看不下去,便下文要求清丈田地,就算种桑,名下的土地也不得超过半数,必须有一部分田地强制种粮。
  这个政令,本也是好意,可是士绅们不理,你就算派人清丈,下头的官府哪里敢得罪士绅,结果就是不了了之,地方官交不了差,怎么办?自然就是让那些小户人家强制种粮了,结果就是士绅们种桑发财,寻常只有三五亩地的小农却是一颗桑树都不得,小农们自然不肯,可又如何?可纵是如此,这几年浙江的粮赋情况依旧出现了很大问题,比如两年前,浙江一省的粮赋是一百一十万石,而上年,已经锐减为九十七万石,今年可能更糟糕,能维持九十万石就算不错。
  对于吏部来说,地方官做的好不好,问题就是这粮赋,粮食上缴的多,才算合格,若是徐谦放任此事,这功考簿上,莫说评个优异,怕是寻常连中评都难。
  学政倒还算可,只是浙江毕竟起点比较高,这里本来就是生员遍地的地方,想要在这方面突破,也是困难。
  如此种种,整个浙江主要的难题徐谦大致分成了三个,其一是军政,其二是粮税,其三是地方乡绅的问题,其实说到底,所有的问题都还在官吏和士绅上头,官吏不作为,你的政令就难以贯彻,军政肯定要糜烂,而因为士绅的实力过大,就算你想作为,也容易激起反弹。
  历届的浙江巡抚,往往采取的都是无为而治的办法,就是既不得罪士绅,同时又依靠士绅随便修筑个河堤,修个县学,就算是造福了生员百姓,至于其他的事,自然是能不管就不管。
  徐谦是不是也来个萧规曹随呢?
  夜深了,徐谦回到自己的卧房,赵小姐今日没有去报馆,在房里呆了一天,许是羞于见人的缘故,见徐谦三更回来,倒没有露出什么不满,反而露出几分心疼之色,起来给他斟茶,道:“听说朝廷来了旨意,让夫君就任浙江巡抚?”
  徐谦颌首点头,道:“是,所以才头痛,实在抱歉的很,回来的迟了。”
  赵小姐笑笑:“这是公务,有时报馆那边也忙的很迟的。”
  徐谦道:“要不你先睡吧,我还得再琢磨琢磨,得先把事情梳理清来,明日还要召集官员们训话,既然是新官上任,就得先把未来的方向先宣讲出来,新官上任三把火嘛。”
  赵小姐倒也没有劝他,只是道:“不如我陪着你吧,你来想,我去请后厨的几个嬷嬷准备些糕点,也省的你饿了。”
  她的手轻轻搭在徐谦的肩上,轻轻揉了揉,继续道:“其实许多事,看上去千头万绪,只要抓住一个重点,就理清了,就如办报一样,办报的主旨无非就是抓住人心罢了,只要顺着这个方向去做,就没有不成的道理。我的见识不多,夫君却不同,想来已经能抓住这个中心了。”
  徐谦不由笑了,反手拍拍她的柔荑,精神一振,道:“好,我拿笔墨来琢磨一下,你去整一些酒菜来,看你也不急着睡,待会儿我们一起吃点东西。”
  赵小姐点点头,披了件绒毛披风,去后厨叫人不提。
  徐谦准备了纸笔,他知道,今天夜里,他所想出来的这个方向,将决定着未来许多日子的施政方向,既决定了他自己的前途,也决定了千千万万人的命运,沉吟片刻,他的剑眉一挑,捉笔在白纸上写下了一个利字。
  说白了,要做事,就要有银子,无论是士绅也好,官吏也罢,其实都是无利不起早,这浙江千千万万的人,也都是天下熙熙,皆为利来;天下壤壤,皆为利往。别人只盯着一个德字,徐谦却知道,德字是招牌,就好像婊子总要立个牌坊才好一般,所有问题的本质,终究是个利字,否则为何吏部功考,看你缴纳粮赋的多寡做什么?朝廷要的是利,而下头的士绅之所以我行我素,对官府的政令阳奉阴违也是为了利。官吏们不敢得罪士绅是利,而欺压百姓,百姓抗争,也都是为了利。
  为政一方,就是将这个利分配好,可是给了某个阶层多一份利益,其他的阶层就要少一部分利益,得了好处的人自然称颂你,可是没了好处的人自然要嗷嗷叫几声。
  可你要是搞均衡,和稀泥,那也行不通,因为人性是贪婪的,大家都希望从别人身上得到利,一旦满足不了这个要求,而恰恰他们又是既得利益者,就免不了要叫唤几声。
  既然无论怎么分配都会有人大叫不公,无论怎么和稀泥都有人不满。除此之外,朝廷又在上头盯着看着,等着你将大把的利益输送上去,那么,这两条路都走不通,唯一的办法,就是想出一个绝大多数人获益的法子,使所有人皆大欢喜,就算有少数人失去了好处,徒然叫唤,也无所谓。
  只是……真有这样的办法吗?
  若是真能做到,那么徐谦就只是巡抚,而是千古第一人了。
  徐谦不由苦笑,只是……他上任巡抚,风头太盛,京师里头,不知多少人在等他笑话,若是碌碌无为,反而遂了他们的心愿。
  所以他必须更加严格要求自己,有些事,明知不可为也要做一做,况且他并非没有优势,他的优势就在于刚刚上任,他的威望已经达到了顶点,对许多生员来说,他几乎是贤人一般的角色。对黎民百姓来说,他是拯救他们于水火的英雄,对官吏们来说,他背景深厚,决不可随意糊弄。
  更不必说,在朝中,有人支持他,舆论上,暂时也无人敢和他为难,这些种种的优势,想要做出一点事来,倒也不难。
  徐谦想定,目露一丝精光,随即微微一笑,在纸上留下一段笔墨: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大勇也!”
  他抛掉了笔,整个人变得有些亢奋起来,对自己的这个决定既有些觉得大胆,完全和圣旨中的慎之、慎之相悖,而另一方面,他又处在自己的兴奋之中,他开始想通各方面的关节,如果自己这样做,朝廷会怎么样,其他人会怎么样,每一个人的反应,都必须掌握,料敌先机虽然未必能做到,可能知己知彼,却是必须要做的功课。
第五百二十一章
语不惊人死不休
  巡抚属于京官,所以治下并无定员官员,一般的官员都有左右手,比如知府下头有同知,有推官,县令之下有县丞,有主簿,有典吏,可是巡抚却是不同,巡抚只有幕僚。
  也就是说,你想办事,是没有官吏给你差遣的,你必须自己去招募。
  不过这一点,对徐谦来说十分简单,很快,这巡抚衙门里的几个幕僚便诞生了。
  分管学政的不是别人,正是王艮。
  现在的王艮,实在已经没有必要再通过报纸去宣传王学,因为明报的编撰里头,几乎都已经被他发展成了下线,除非明报全部大洗牌,否则绝不可能洗清王学明报的烙印,再加上王学已在这里就地扎根,已演化成了一场风尚,因而王艮早就萌生退意,而现在,徐谦聘他入幕,他也没有拒绝,毫不犹豫的上了船。
  浙江现在已经成了王学的根据地,因而这里的学务,几乎已经改头换面,打着的固然是理学旗号,可是其实学的却是王学,王学深入人心,那么要管学务,必须得请一个王学德高望重之人出来主持,徐谦需要王艮为首的王学在学务上给予鼎力支持,而王艮也很上道,借着这个幕僚的身份,继续经营他的王学。
  二人属于相互抱团取暖的心思。
  而分管军政的,自然就是周泰了,现在皇家学堂就在杭州城辟地操练,军政当然要用自己的子弟兵,这些人都是徐谦的底牌和骨干,有他们撑着,军政方面不成问题。
  刑狱的幕僚叫张诚,民政的幕僚叫朱涛,这二人,都是恩师谢迁举荐,既然是恩师举荐,徐谦手上又没有什么好人选,自然也放心用着,谢恩可是做过宰辅的人,眼光还是有的,这二人也都算是老练的人物,只是时运不济,名落孙山而已。
  还有一个管钱粮,此人却非是台面上的人物,而是如意坊那边抽调的人,在如意坊做过一任掌柜,叫牛金,显然在幕僚队伍里,和其他几位有点格格不入。
  人手大致是差不多了,戏台子自然也搭了起来,新官上任,带着幕友们到了这巡抚衙门,巡抚衙门倒是颇为气派,因为在弘治年间,各省才渐渐设立巡抚,到了正德年间,巡抚才勉强算是正式官职,既然要长期驻留,那么肯定是要寻个地方,于是在正德十三年的时候,第一任正儿八经的巡抚老爷便将驻地设在了这里,这里位于热闹的通江桥,据说在宋时人称紫极宫,后来南宋灭亡,宫殿被改为三皇庙,最后寺庙撤除,又成了巡抚衙门。
  这里,是杭州的中心,巡抚衙门占地也大,很是气派,雕梁画栋,长廊下还有彩釉和金漆,不过徐谦在琢磨,这是不是从前庙里的和尚弄上去的,衙门里刷金漆,实在有暴发户之嫌。
  后院早就修葺的干干净净了,官不修衙,这是因为修了也是便宜给下一任,按照这时代的进度,要修个气派点的衙门三五年都只能算是小成,十年下来屁都看不见人就得滚蛋,还修个什么修?只是不修外,却不代表不装饰一下后院,后院是官员和幕友们的休憩之所,徐某人相当长一段时间要在这里下榻,所以,里头的陈设倒是很有几分江南精致之美。
  当然,身为巡抚大人,物质毕竟是身外之物,到了他这个级别的官员,物质享受只是很小一部分,最重要的,还是感受权利的快感。
  此时巡抚衙门正式运转,到了下午的时候,杭州城里的大人们就都乖乖来了,这些老爷别看在别人眼里光鲜,可是到了这巡抚衙门里头,就只有站着说话的份。
  徐谦高高坐在案首,居高临下看着分列两旁的各衙官员,见他们都是一副小心翼翼,一个个胆战心惊,专侯自己指示。
  这种感觉,实在过于美好。
  这便是权利的好处,看你不顺眼,一脚将你踹飞,你还得爬过来,笑嘻嘻的说一声大人神腿,下官受教。看你顺眼,一个念头,夸奖你几句,也足以让你乐呵个好几天。
  徐谦咳嗽一声。
  在这里,只有徐谦才有咳嗽的权利,而他这一咳嗽,大家像是接受到了某种信号一般,僵化的脸立即变得温和起来,一个个带着微笑,仿佛都在说,巡抚大人咳嗽的好,很是活跃了气氛,给大家伙儿注入了新的生命力。
  然后……徐谦低头喝茶,喝过了茶,他微微一笑,这如沐春风的笑容,比任何倾城美人的微笑都要让人酥软,因为大家一看到他笑,顿时紧张的神经,一下子松弛起来。
  徐谦伸出手的关节,轻轻的磕了磕案牍,终于开始说话了:“本官蒙受圣恩,忝为浙江巡抚,说起来本官年纪……”
  一说到年纪,立即有人打了鸡血一般,杭州知府江峰立即跳出来,义正言辞道:“甘罗尚可拜相,大人虽然年轻,可是以大人功德,屈尊巡抚已是……”
  一股扑面而来的马屁气息将徐谦晕的七荤八素,差点没让徐谦直接飞升到九霄云外。
  徐谦连忙打断他:“罢了,此事休要再提,本官现在既然主政浙江,这新官上任,不免要先烧把火,这火如何烧呢,虽然朝廷早有定制,不过旧法毕竟也有失漏之处,我等为官,上为朝廷,下为百姓,因此,必须推陈出新,方才不枉为官一场。”
  众人听的云里雾里,不过新官上任,难免都要说几句慷慨激昂的话,大家倒是沉得住气,都在暗中揣测着徐谦的话。须知大家都是聪明人,往往新上司随口几句话,大致就可以猜测出新官的性子出来,因此大家现在都在猜测,这位新任巡抚,又是什么性子?
  徐谦继续道:“本官思来想去,这第一把火,就在粮赋上做做文章。”
  众人一听,纷纷愕然,粮赋?莫非是因为这位徐大人眼看浙江的粮赋年年递减,因此才打算摊派苛捐杂税?这浙江的粮赋本就够重,若是加派,那可不是玩的,拥有土地最大的人是谁?自然是乡绅地主,这些人惹急了,可不是好玩的,保不准,要闹出抗税的大事。
  其中有个官员见徐谦说出这番话,非但没有忧心忡忡,反而眉梢儿露出喜色,此人乃是巡按周昌,巡按和巡抚一样,都属于京官性质,都属于都察院,不过大家都只是挂职在都察院而已,比如这巡按,不对任何人负责,便是巡抚,他也未必放在眼里,他有奏书专奏之权,直接向宫里和内阁负责,在这浙江,想弹劾谁就弹劾谁,想骂谁就骂谁。
  这位周巡按,却是晓得京师里头许多人对这新任巡抚不怀好意,反正他也不受徐谦节制,可以特立独行,虽然表面上和徐谦客气,可是心里头,却一直想挑徐谦的错出来,只要挑了毛病,陈报上去,这便是大功一件,将来的前程,自然是不必说了。
  原以为这新巡抚刚刚上任,想来定会老成,不会闹出什么耸人听闻的事,可是谁知,徐谦刚刚上任,居然就想加征粮赋,这可不是小事,只要稍稍闹出点事来,周昌就有许多的文章可做。
  谁晓得徐谦下一句道:“大家都知道,朝廷对浙江的粮赋一向严苛,别的地方是十抽一成,可是这浙江,却是足足高了一倍,以至许多百姓苦不堪言,本官的意思,往后对种粮的粮户,税赋统统减为三十抽一,若只是摊下来五亩一丁的农户,俱都免赋,诸位以为如何?”
  原以为徐谦要加税,谁晓得居然减税,而且这减的也实在厉害,从十抽一变成了三十抽一,若是家中人均不过五亩的人,还进行免税。
  这……绝对算是破天荒的事,大明朝从太祖以降,只听说过苛捐杂税越来越多的规矩,却从未听说过,还有减税一说。而且这也减的太狠,等于是说,所有种粮的人家,几乎不必向朝廷缴纳粮税。
  若是不缴税,粮食从哪里来?税又从哪里来?还有那金花银,又从哪里来?
  这新任巡抚大人,简直是疯了。
  布政使赵明觉得兹事体大,立即站出来,道:“大人,不可啊,若是如此,则今年征粮怕是连三十万担都不能保障,往年都是近百万担粮食入京,今日若是如此,不但朝廷要责怪,怕是……”
  徐谦压压手,道:“诸位且听本官说,本官免粮税,却又要加征桑税,往后呢,谁家用土地种植桑树的,则改为十抽四的税法,用蚕丝折银上税,如此一来,即可抑制毫无节制的种桑,另一方面,用种桑盈余补种粮不足,岂不是好?”
  所有人又呆住了……
  因为这个所谓的方案,看上去似乎很合理,可是现实来说,简直就是个笑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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