士子风流(校对)第281部分在线阅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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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阴沉着脸道:“叫进来说话。”
  过不多时,熬红了眼睛全身满是露水的陆征踩着靴子进来,跪下行礼,道:“微臣见过陛下,吾皇万岁。”
  嘉靖勉强挤出几分笑容,道:“陆爱卿求见,不知所为何事?”
  陆征道:“昨天夜里皇家学堂拔营而出,直奔天津方向,微臣不得其解,命人去问,他们却说去杭州。”
  “杭州……”阁里的主奴二人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。
  本来好端端的操演,把人驻扎在城外,谁晓得这才没多久的功夫,这些家伙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去了杭州。按理说,朝廷调动军马自有他的章程,比如说要调兵,至少也得有兵部的公文,又或者是圣旨,可不是你说走就走的。
  徐谦实在胆大妄为,说走就走,圣旨让他去操演,他招呼都不打就走,若是真的论起来,这绝对算是重罪。
  当然,有没有罪,还得看上头怎么看,从前有个故事,就是说某君王和宠臣关系极大,有一次有人上贡了某种水果,宠臣先是尝了一口,然后告诉君王,这个水果很是甘甜,请陛下进用。君王听罢,很是感动,就对人说,此人当真忠心耿耿,他亲自尝过了之后,水果甘甜才肯给自己吃,可见他的忠心。又过了几年,该宠臣失宠,君王看宠臣越来越不顺眼,同样有人献上某种水果,宠臣故技重施,尝过之后献给君王,谁知君王却是勃然大怒,怒骂说,你好大的胆子,竟敢让老子吃你的口水,来人,拉出去砍了。
  由此可见,在这个时代,同样一件事到底是有功还是有罪,全凭的是帝王的心思,若是帝王对你信任有加,自然会为你开脱,甚至还认为你是忠心的表现,可若是帝王看你不顺眼,也有的是理由认为你别有所图,是想谋反。
  幸好,人虽然拉走了,可是嘉靖却没有露出怒色,他反而沉吟片刻,不由道:“他去的是杭州?”
  陆征正想着给徐谦说好话呢,见嘉靖这样一问,有些糊涂了,道:“没错,是说去杭州,他们先开赴天津,或许是经由运河过去,不过也有可能是走海运,具体如何,微臣也不得而知,只是……事有蹊跷,微臣以为……”
  嘉靖已经没有兴趣听他如何以为了,他的脸上不由露出几分忧色,可又掺杂着几分喜意,喜的是想必徐谦事先得到了消息,也是急自己之所急,生怕江南产生连锁反应,直接拉了队伍赶去杭州去了,明知这么做可能引发争议,可能引来别人的指责,甚至可能承担擅调官兵的罪名,可是徐谦依旧没有犹豫,抬腿便走,可见这个家伙是个铁杆的行动派,更对得起天子腹心四字。
  嘉靖忧的是,倭寇如此嚣张,从前的所谓捷报必定都掺了水份,面对如此凶残的倭寇,单凭这千余皇家校尉,就怕倭寇没有剿灭,反而这脑子发热的家伙折在这上头,更不必说,皇家校尉多是权贵出身,一旦全部搭进去,这可不是闹着玩的。
  嘉靖旋即苦笑,对陆征道:“你起来说话,他们是什么时候动的身?”
  陆征越来越奇怪,按理来说,眼下应当龙颜大怒才是,怎么陛下的反应却如此复杂,他不敢迟疑,忙道:“昨夜子时左右,微臣见势不妙,连忙赴京传信,今早一开城门,微臣便来了。”
  “子时!”嘉靖眉头皱得更深:“若是子时,怕是现在他们已经到了天津了,朕现在命人去把他们喊回来也是迟了。哎……徐爱卿什么都好,偏偏就是性格过于冲动,朕晓得他这是为朕分忧,所以不计后果,可是如此莽撞,怕是要出大事,陆爱卿,怕要劳烦你走一趟,速去天津,若是皇家学堂的人马还在,立即传朕旨意,命他们回京,假若他们没有回来……”嘉靖顿了一下,慢悠悠地道:“那也只能作罢了。”
  陆征心里明白了,一定是杭州出了什么事,所以徐谦才如此慌张地拉了队伍就跑,至于到底出了什么事,他却不敢过问,只得道:“微臣遵旨。”
  嘉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,慢悠悠地对黄锦道:“立即在司礼监拟一份旨意,就说杭州事变,朕五内俱焚,因此调侍读学士徐谦为钦差,会同皇家校尉开赴杭州剿贼,这份旨意拟出来,不必发出去,先存档。朕担心,一旦百官们听说了此事,又要借机弹劾徐谦擅自调兵,假若徐谦不能按时回京,那么就将这份旨意发出去,咸使天下闻之,若是有人问起,就说昨夜的事都是朕的安排,再有,黄伴伴,明日之前徐谦回不来,你命个太监带一队厂卫番子去杭州一趟,和徐谦会合,听他调遣。”
  嘉靖一口气下了一连串的命令,心里却是苦笑,事情到这个地步,朕还得给这个家伙擦屁股,想到这里,沉到了谷底的心情不由微微有了一丝暖意,无论如何,至少国难当头还有人肯奋不顾身、不计名利生死敢去做这样的事,比起那些按部就班却只是动口的人来说,实在是好得太多。
第四百八十七章
敕命
  陆征心急火燎地赶到了天津卫,却是发现这儿早就人去楼空,不只皇家学堂的人马已是开赴去了塘沽,便是海路安抚使司的邓健亦是带人随同。
  邓健也是杭州人,听到这消息自也是骇然无比,既然徐谦打算南下,现在虽是冬季,并不适合出海,不过只是沿着海岸南下至浙江,倒也不算什么难事。
  而且因为预备明年的出海,所以大量的物资也已经及早地在塘沽港囤积,只需命人将粮食、淡水以及一些物资直接装船即可。
  杭州的情况依旧不明,可越是如此,就越是要争取时间,徐谦不是个慢慢吞吞的人,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,数百水手和上千校尉登上了满载粮草、淡水的数十艘大船,旋即扬帆出海。
  古代的船只出海往往宁愿沿着海岸行驶也不愿意直穿汪洋,对船员们来说,他们宁愿直面暗礁的危险也害怕看不到陆地的感觉,对于这支曾经驰骋四海的船队来说,这个任务倒是显得简单多了,邓健站在旗舰的甲板上,不可一世地指挥着舵手、帆手、水手们控制风向,随即回到船舱,在巨大的舱里,徐谦正看着桌上的指南鱼,见是邓健进来,朝他笑笑,道:“怎么,什么时候能抵达浙江?”
  邓健苦笑道:“冬季多是北风,所以满帆之后行船很快,就怕碰到礁石,所以我已命船队先偏东行驶二十里,好在这儿不是南洋海,那里台风多一些,这儿倒是没有什么危险,至多五天就可到达。只是我听说许多校尉不习惯坐船,很多人上吐下泻,怕是到了岸,弟兄们已经吃不消了。”
  徐谦抬眸,邓健发现徐谦的脸色蜡黄,不由道:“怎么,徐兄弟原来也晕船?”
  “漕船不晕,海船却晕得厉害。”徐谦苦笑,不过毕竟是南人,倒还不至于上吐下泻,只是道:“我倒是不打紧,这船上的人一个都不能有闪失,所以尽量以安全为主,不可冒险,这一次杭州沦陷,非同小可……哎……”
  邓健不由冷笑道:“这却无妨,不是说倭寇只有三千人不到吗?些许人马不足挂齿……咱们大明在浙江有大军数万……”
  徐谦却是苦笑,道:“若是这些人真有用,又怎么可能会被人袭了杭州?”
  邓健讶然。
  徐谦继续道:“其实这还是其次的,我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,倭寇毕竟敌我分明,至少我等还晓得倭寇是贼,会有提防。只是这一次我的感觉是,在浙江一定有倭寇的内应,否则三千倭寇登岸,为何此前没有传出警讯?又为何倭寇能从容袭击杭州?各部兵马却是始料未及,杭州又非沿海,这么多的倭寇如何做到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杭州城下?到了现在,你还不明白吗?”
  邓健脸色也拉了下来:“你的意思是,这些倭寇还有同党,这些同党在浙江的影响也是不小?”
  徐谦冷笑:“倭寇算什么,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而已,真正可畏的不是刀,而是人,我不害怕刀,害怕的却是握刀的人,更可怕的是,这个握刀之人或许就在你我身边,这才最是恐怖。”
  邓健皱眉:“那么……应当如何,你毕竟只是个学士,初去浙江,既无钦命又不能节制别人,只带着千余人去,岂不是羊入虎口,实在不成……”
  徐谦压压手,不过或许有些晕船的缘故,他沉默了一下,努力压着自己的不适,才道:“这一趟,非去不可,我乏了,得去歇一歇,船上的事交给你了。”
  邓健叹了口气,点点头又摇摇头,走出船舱去。
  一艘艘大船悄然游弋在海天一线之间,盘旋在桅杆上的海鸥证明这里距离陆地并不远,巨大的船身随着水流晃动,大风将船帆打的啪啪作响,船队徐徐南下,在波涛中巨大的船身微微晃动,而此时的徐谦已是悄然入梦。
  梦里隐隐有号角,有嘶声裂肺的婴儿和女子惨呼,有人发出不甘的低吼,有放肆的狂笑,那哭声会同着笑声穿破了云霄,穿刺了虚空……
  ……
  廷议。
  杨廷和坐在椅上,听着与会大臣的激昂言辞,动荡之际,大臣们往往最是激愤,此时有人道:“倭寇欺人太甚,可是为何数万新军,却是如此不堪,竟让倭寇占据如此大邑,假若倭寇只是单纯劫掠倒也罢了,迟早他们还是要弃城而逃,杭州也迟早可以收复,怕就怕倭寇以此为据点,四处攻略州县,将来尾大难掉,只怕祸患并不小于宁王之乱,诸公,事到如今,万不可姑息养奸、养虎为患,朝廷必须南征,以解燃眉之急。至于新军,老夫要问,此前朝廷编练新军,是以强军平倭为目的,可是现如今,这新军比之从前更加不堪,每年浪费的内帑钱粮亦是从前数倍,为何如此不肖,如此不堪一用?”
  “张大人所言甚是……”
  杨廷和神情不变,端坐在一旁,心里却不由微微叹了口气,大家说的倒都是有道理,可谓字字珠玑,引经据典,可问题在于,说了这么久,还是空话套话,只说南征,这南征怎么个征法,如何调集粮草,派遣哪路军马,要糜费多久,假若大军抵达了江南,倭寇远遁了又当如何,这些事,却无人有心去问,似乎如此细枝末节,和眼下的倭寇无关,仿佛他们说几句南征,一切事情就可以迎刃而解了。
  只是这个时候,必须集思广益,集思广益的意义未必是要采纳谁的意见,只是因为这是大明朝的传统,不吵闹几下,就不足以显见阁臣们的开明,不多听一些意见,就被人骂做宰相肚里不能撑船,所以杨廷和心里有自己的盘算,至少他认为南征不切实际,可是也得耐着性子去听,至于到时候如何制定章程和方略,却是幕后的事。
  “诸公,事急矣,倭寇祸国,已是孰不可忍,只是……”
  正说着话,这个时候有个小太监蹑手蹑脚的进来,小心翼翼的到了杨廷和身侧,那些发言者依旧还在大放厥词,小太监却是将一个纸条交给杨廷和。
  杨廷和展开纸条,上头写着蝇头小字:“朕已敕翰林侍读学士为钦差,率军火速前往江南,中旨已发,望卿家以国家为重,于内阁另草旨意,昭告天下,咸使闻之。”
  杨廷和的眼眸眯起来,手指头有节拍的拍打着自己的大腿,这个条子很奇怪,既然是宫中已经下旨,为何还要内阁再下一道旨意,况且这显然也不合规矩,徐谦未必是通过正常渠道走的,只不过……现在计较这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。杨廷和不是傻子,这样的大事他可不敢推三阻四,一旦再出什么事,这个责任算是谁的,殿中诸公的言辞他是一句都听不进去,眼下既然徐谦非要挂帅不可,倒也成全了他。
  他朝小太监点点头,小太监会意,立即取了笔来,杨廷和将条子放在膝盖上,用笔写下八字:“从速办理,不可延误”,随即他将条子交给小太监,低声吩咐道:“立即送去待诏房。”
  小太监点点头,飞快去了。
  殿中依旧还在争论,似乎是因为南征的钱粮出了问题,户部和兵部的官员舌枪唇剑,很是热闹。
  杨廷和则是打起精神,耐着性子听着,只是这心思,却早已飞到了爪哇国。
  徐谦为钦差去江南处置杭州的事,这个徐谦能成吗?在江南可不只是区区倭寇,假若只是区区倭寇,杨廷和未必就放在心上,徐谦固然是钦差,可是毕竟太年轻,嘴上无毛、办事不牢,这个家伙怎么看,都不太靠得住。
  不过对嘉靖只委派钦差带着一队军马火速南下的处置方案,杨廷和倒是颇为认同的,一旦大军出征,等到召集布置下来,怕是要两三个月后的事,两三个月之后,倭寇就算没跑,也早已差不多抢掠的差不多了,朝廷大军才姗姗而去,这不是给人看笑话吗?
  杨廷和的心目之中,最好的钦差人选应当是杨一清,杨一清毕竟是老军伍,又是四朝老臣,慧眼如炬,知人善任,由他出马,就算未必能全歼倭寇,至少也不会放任江南的事糜烂下去,可现在陛下已经用了徐谦,眼下也只能这么办了。
  “只是江南总督的人选……”杨廷和想到这里,眸光掠过了一丝志在必得之色,他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盏来,轻抿一口,仍旧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,听着大家的讨论。
第四百八十八章
穷寇
  杭州城已是大乱,各家的门户都是关得紧紧的。
  好在听说城外已调集了大军,于东门、西门处列阵,又有水师列舰于西子湖,随时登岸剿倭,因此城内的倭寇焦头烂额,倒是还没有分出手来劫掠,因此,杭州城虽然人心浮动,人人不安,可是大规模的劫掠却还没有发生。
  只是也有一群泼皮般的人物见缝插针,一面讨好倭寇,一面走街串户盗抢劫掠,却也足以让人心悸。
  没了官府,一切的律法都成了一纸空文,各种流言蜚语也传出,有说官军新近在城外又败了一阵,又有说北郊武林门外生了大火,火势连绵,烧死了不少人。
  胆战心惊的日子一连过了几日,偶尔在夜里传出喊杀声,惊心动魄,可是外头的官军似乎总是雷声大雨点小,虽然叫阵攻城的次数不少,可是总是过不了多久便偃旗息鼓。
  倭寇还是杀了不少人,地上偶尔会有血迹干涸的尸首无人敢上前收敛,这些倭寇似乎也不怕瘟疫,放任不管。
  有时一些大夫会被倭寇揪走,只是后来一直没有回来,却也不免让人惶恐不安。
  明报这里暂时是不能开张了,印刷的工匠、学徒多是附近的乡人,城里被倭寇占了,又出不了城,如今都由徐申组织了起来,大家聚在一起,都在报馆里吃用,也好随时有个照应。
  城里的米价已经飞涨,好在明报有不少现银。徐申倒是意识到这一点,也囤下了不少口粮,因此在明报这五六层的楼和两进两出的院子里,如今已住下了两三百人,大家累了席地便睡,在地上铺了些干草马料,人挤在一起,倒也不算冷。
  只是这样下去实在没有办法,这个时候,几个徐家人和赵小姐以及几个大儒聚在一起,正商量着对策。
  徐申叹息道:“粮食怕是不够了,最多坚持半月,这么多人吃用,能坚持多久?我听说外头地官兵攻城并不用命,多是敷衍了事,再这样下去,倭寇们看清了他们的路数,怕是要分出手来开始动手劫掠了,咱们报馆这么大的门脸,一旦有倭寇来,该怎么办?其实拿走银子倒也罢了……”他看了赵小姐一眼,继续道:“就怕女眷出事,咱们的女眷都在后院,假若对方起了淫心,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,我的意思……”他显出几分无奈,继续道:“倭寇烧杀淫掠是常有的事,实在不成只能以死明志了。咳咳……”他说罢,悄悄地看了赵小姐一眼。
  赵小姐的脸色倒是笃定,颌首点头道:“徐叔父说的是,万不得已的时候……也只能如此。”
  众人不由唏嘘,现在的处境实在让人绝望,事情到这个地步不由让人扼腕,外头的官军怕是指望不上了,眼下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,城内的倭寇凶残,已经传闻有倭寇开始索要女人到城楼处犒军,现在就已如此,明报能幸免吗?
  现在城中已是群龙无首,更听说有不少人被倭寇组织起来,也去做那贼人,其中街上的地痞泼皮居多,这些人没脸没皮,又熟知城中的情况,一旦为恶,也是个麻烦。
  “现在该怎么办?我听说钱塘那边有人冲出了城去,不如我们也走吧?”说话的是徐家的一个叔伯辈的人,因为明报生意越来越好,所以现在在印刷的工坊那边督工。
  徐申却是冷笑,道:“走?能走哪里去?咱们几个男人还可以逃,或许可以试一试,可是这么多家眷在这里,你走得了吗?眼下只能在这里耗着,真是可惜,咱们徐家好不容易发迹起来,谁晓得竟是出了这样的事,我倒是无憾,毕竟儿子在京师,有徐谦他们爷俩照料着,将来总会有出息,我和你二嫂若是真没了也就没了,还不至于死不瞑目……”他又叹息,道:“只是可惜了赵小姐。”
  说到赵小姐,众人又都唏嘘,在徐家人眼里,赵小姐也算是半个徐家人,至少也是徐家半个未过门的主母,否则她一个女子为了徐谦主持大局,这算怎么回事?
  京师那边虽然偶有几封书信来,也提到赵小姐,可是许多人对徐谦那小子依旧有点不忿,他娘的,人跑去了京师,把人家丢在这里算怎么回事?赵小姐年纪也是不小了,也不是没有媒人上门,便是赵小姐的爹都曾特意跑来杭州这里劝过,可最后还是无疾而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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