士子风流(校对)第184部分在线阅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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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可以想象,多少个日夜,这个人从噩梦中惊醒,看着昏暗的寝殿,看着窗外那晃动的树影,噩梦如金箍圈一样缠住了他,他呼吸加快,飞快的蹿下地,拔出御剑,一双受了惊吓的眼眸四处张望,他瞳孔在收缩,看到了窗外晃动的影子,他屏住呼吸,紧接着,一个个当值的太监魂不附体地进来口称死罪。他必定会握紧御剑,发出低吼:“查,立即去查,加强禁卫!”
  有一种人揽权是为了展示权利,而有一种人,唯有他死死抱住了权利,他才能有一丝的安全感,哪怕只是一丝而已。
  嘉靖一朝展示权利的时候并不多,可是使用权术的次数却达到了历朝历代的顶峰,他将自己当作了棋手,盘膝坐在这深宫之中,指挥着一个个棋子,只有这些棋子遂了他的心愿一般任他摆布,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。
  可是现在……似乎出了那么点点的意外,嘉靖第一次开始信任一个人,因为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同样的自己,这个人有自己的影子,与此同时,这个人一直在维护他的威严,一次两次还可以理解为投机,可是次数多了,终究让嘉靖的心底生出了信赖。
  越是信赖,遇到了难题就不免要问,你看怎么办?
  而现在,徐谦正在为这个而烦恼,本质上,他是个投机分子,不过投机太成功,以至于遇事就来一句如之奈何,这换做是谁,怕也吃不消。
  “老大,我不过是个翰林,还只是个翰林编撰,从六品的官爵,放到大明朝的官堆里,怕是连个浪花都冒不出,你堂堂天子都无可奈何,却问起我来了。”
  心里狠狠地腹诽了一番,徐谦踟躇了良久才苦笑道:“陛下,既是后日廷议,那就要仔细谋划,化被动为主动。”
  空话……典型的空话,空得不能再空,说了也等于是没说。
  嘉靖显然心有不甘,道:“难道真没有办法了吗?”
  其实坑蒙拐骗或者是煽风点火,徐谦是很在行的,徐谦倒是有个主意,只是想了想,他又摇头,苦笑道:“哎……不妥啊不妥……”
  嘉靖板起脸来,道:“不妥什么?”
  徐谦道:“微臣倒是有个办法,可是这办法办起来,学生只怕……只怕要牺牲掉很多东西,我家夫人若是知道,怕要河东狮吼。”
  嘉靖的眼睛眯起来,道:“你不是有断……”这本是他无心的话,本想说断袖之癖,既然是断袖之癖,你根本就不喜欢女人,还怕什么河东狮吼?可是话说到这里,他又觉得大大不妥,连忙住口,沉默了一下,才又道:“你有办法?你要知道,忠义有时不能两全,朕也不勉强你如何,不妨这样,后日廷议你若是能拿出办法,朕……”嘉靖微微一笑,道:“朕自然不能给你什么封赏,你毕竟是朝廷命官,没有内阁和吏部点头,想要升官却不容易,不过你的父亲徐昌,朕倒是有办法,他毕竟是亲军,封赏起来方便一些。”
  徐谦痛苦地道:“臣能再想想好吗?”
  嘉靖板起脸,道:“有什么想不想的?事情就这么定了,朕也不打算问你有什么办法,总之后日的时候,朕要你扭转乾坤。”他又觉得方才的话有点过份,语气柔和起来,接着道:“此次平倭对朕很是重要,倭寇肆虐福建、浙江,你也是浙江人,眼看乡人受难,难道能无动于衷吗?”
  最后一句话刺中了徐谦的软肋,徐谦绝不是那种因为大义就跳出来文天祥附体的人,可是他终究有底线,苦笑道:“微臣遵旨。”
  嘉靖大喜,其实他有心想问问徐谦到底有什么主意,只是方才见徐谦很难启齿的样子,便打消了这念头,暂时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,省得徐谦说出主意出来,才发现实在没有下限,他这皇帝若是欣然点头,说你放心去做,道德上怕会有亏。
  嘉靖精神一振,道:“看你的样子,似乎颇有把握,有把握就好,来,陪朕坐坐,说说话。”
  徐谦已将桌上的记录收了起来,夹在了腋下,道:“陛下,若是微臣回去得太晚,怕要被人起疑,眼下是多事之秋,微臣待会儿还要为陛下谋划如何对付毛学士,只怕要先告辞了,还请陛下恕罪。”
  “这样吗?”嘉靖不由露出了几分遗憾之色,随即又笑起来,挥挥手道:“去吧,你这官一做,反而你我君臣像是生分了一样,不过你能知道朕的心思,朕也知道你的忠心,这就足够了,你放手去做吧。”
  ……
  在内阁里,杨廷和满腹心事地进了自己值房,毛纪却趁机追了进来,笑吟吟地道:“杨公……”
  杨廷和眼眸瞥了他一眼,脸色平淡如水,坐在自己的椅上,慢悠悠地道:“怎么,毛学士有事?”
  语气之中既没有过份的亲昵,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过份冷漠,犹如一汪死水,宠辱不惊,宁静而又平淡。
  毛纪笑呵呵地道:“方才陛下的态度似乎很坚决,不知杨公怎么看?”
  他现在急于知道杨廷和的态度,在平倭的问题上,杨廷和一直显得有些犹豫,这和平时的杨廷和有着很大不同,以往的杨学士可谓雷厉风行,是绝不可能如此的。
  也正因为杨廷和这样的态度,让毛纪的心里有点儿没底,他当然知道,自己虽然和他同是阁臣,可是地位悬殊太大,杨廷和的一句话甚至顶得过他的十句百句话。所以摸清杨廷和的底细是绝对有必要的。
  杨廷和含笑地看了他一眼,道:“老夫能怎么看?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嘛,陛下的心思是好的,平倭……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大事。”
  毛纪冷笑道:“只怕陛下平倭未必是为了利国利民吧?”
  杨廷和的脸色很平静,道:“那么你认为陛下是为了什么?”
  毛纪沉默了一下,才道:“无非就是借机立威而已,陛下怕是想借着平倭干涉朝廷了。杨公不可不察啊,否则……”
  杨廷和的脸色阴沉起来,道:“你休要胡言乱语,这种话也是臣子能说的吗?”
  毛纪呆了一下,似乎一下子不认得杨廷和了,心里不由在想,杨公这是怎么了,怎么转了性子?
  他不由想起来,自从蒋冕垮台,杨廷和对自己确实冷淡了一些,莫非他连自己都觉得碍眼?不对……毛纪连忙打消这个念头,因为他知道朝廷是不可能让一人独立支撑内阁的,朝廷没这个规矩,宫里也断然不会如此放心,打垮了蒋冕,还会有张冕,整倒了自己,还会有刘纪,自己对他一向顺从,杨公何必要整自己?
  毛纪的这个想法确实是对的,可是他没有想到,这些时日他实在热情过度了,按理说,他现在只是阁臣,连次辅都算不上,这户部尚书还兼在蒋冕的身上,现在还未继任,就已经上窜下跳,以户部尚书自居,现在极力反对平倭也是为了在这件事上头做打算,或许他自己不觉得自己有点过于热情,可是他的一举一动其实都落在了杨廷和眼里,面对一个如此眼热于次辅之位的人,杨廷和会怎么想?
  今日他可以图谋次辅,那么明日呢?
第三百一十八章
节操碎了一地
  内阁,是杨廷和的内阁。
  换句话的说,这里是他老人家说了算,甚至是毛纪,也必须在杨廷和的掌握之下。
  他需要的部属,而不是榜手,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他的做法无可厚非,内阁大臣们不可能个个都如三杨内阁或者是刘健内阁那样的和谐,既然不和谐是大概率的事实,那么不妨就用强力的手段制造和谐,这个和谐就是,杨学士说你和谐就和谐,你敢有歪心思,他会毫不犹豫的弄死你。
  而毛纪犯得错误就是,他有点飘飘然了,这不是个好兆头,杨廷和整垮蒋冕,可不是为了让你毛纪冒头,他这是立威,当然,按资历来说,这次辅终究还是毛纪的,可问题在于,毛纪表现的太早了。
  这句话似乎很难理解,可是想想皇帝和太子,那就好理解了,按理说,天下毕竟还是太子的,可纵是老皇帝奄奄一息,你这太子若是敢表现的太过欢喜,怕也得倒霉。
  杨廷和要的就是态度,他没点头,自然就还轮不到毛纪,当然,杨廷和倒还不至于一棍子把毛纪敲死,刚刚弄了个蒋冕,若是毛纪再出事,难免引人议论,况且毛纪平时还算乖巧,杨廷和只是想借机敲打一下而已。
  可就是这么一下不轻不重的敲打,却是把毛纪吓坏了,毛纪脑子嗡嗡作响,脸色青白不定,最后小心翼翼的道:“杨公……我……”
  杨廷和却是压了压手,打断了他的话,他微微一笑,道:“老夫知道你有你的难处,陛下平倭,固然有他的小心思,可是你呢,你极力反对,怕也有你自己的私心吧。”
  毛纪愕然一下,期期艾艾的道:“我……我怎么可能会有私心,只是一旦起了战事……”
  杨廷和轻轻叹口气,道:“你不必再说了,起了战事,国库难免收支就要紊乱,再过些时日,你就要接掌户部,这国库在别人手里没什么事,可是一到了你的手里就出现了亏空,于情于理,都说不过去嘛。”
  毛纪心里一暖,道:“杨公明鉴,我确实有这个心思,不过另一方面……”
  可惜杨廷和根本不给毛纪一点机会,他继续道:“可是国库是国库,你站在户部的角度上,自然想着的是国库。可是天子和老夫站在朝廷的角度,想的却是整个国家,我大明沃土千里,带甲三百万,却有跳梁小丑,肆虐神州,虽是疥癣之疾,可朝廷若是不发兵,岂不是为人所笑?”
  毛纪呆了一下,道:“杨公的意思……”
  杨廷和却又微微一笑:“可是话说回来,陛下平倭,和老夫的平倭不同,陛下平倭,先整顿卫所,老夫却以为,这是徒劳,你说要从长计议,要徐徐图之,却也没有道理,要平倭,就要先有平倭之策,且再看看吧。”
  毛纪一开始听杨廷和极力赞成平倭,心里猛地觉得不对劲,可是后来听到杨廷和的后半截话,心思总算放了下来,连忙道:“后日按理是廷议,陛下现在如此急切于平倭,内阁这边的章程他又不满意,只怕后日的廷议,陛下是要打算抛出来让大家讨论了,我听说,现在外头确实有不少风声,也有不少大臣极力赞成平倭,怕就怕那个时候……”
  杨廷和微微一笑,道:“这件事,就不怕问老夫了,你自己心里思量吧,你是内阁大臣嘛,再过些时日就是次辅,难道连这个事都办不妥?”
  毛纪精神一振,至少杨廷和没有反对他的政见,凭着这一点,他就觉得足够了。
  从杨廷和的值房出来,毛纪的案牍上已经积了一沓待拟的奏书,他坐回自己的椅上,却没有拟票的心思,突然想起什么,寻来一个书吏道:“徐编撰回来了吗?老夫这里有一份票拟,要让他代为抄录一下。”
  书吏是刚刚从待诏房那边过来的,摇头道:“回大人的话,还没有回呢,若是回了,肯定去叫人去翰林存档,到现在他那值房还是空空如也,要不,小人去请李翰林或是杨翰林来一趟?”
  毛纪目光一闪,变得意味深长起来,道:“这就不必了,你下去吧,是了,让张舒来一趟,斟茶过来。”
  那书吏连忙去叫人了。
  张舒是通政司的差役,专门负责传递票拟和奏书,他和毛纪是同乡,平时关系不错,听到毛纪传唤,他自然不敢怠慢,连忙斟茶过来,在毛纪身边候命。
  毛纪吃了口茶,皱眉道:“今日的茶不香。”
  张舒紧张的道:“大人,这还是武夷岩茶,都是按着大人的吩咐炮制的……”
  毛纪将茶盏放下,抚案道:“茶是好茶,奈何老夫却非品茶之人。”他眼眸一眯,道:“徐编撰一直逗留在东暖阁,这事你知道吧?”
  张舒心里咋舌,晓得毛大人这是要进入正题了,连忙点头道:“小人也听说了,方才递了些票拟给司礼监的太监,听说徐谦和陛下说了好一会儿话呢,宫里这些没卵子的东西,最是津津乐道这个,谁的圣眷好,他们也拿出来吹嘘,倒像是他们……”
  毛纪没心情听他胡扯,道:“陛下若是再见徐谦,你要通报一声,还有,吩咐一下外头的人,这徐谦有一举一动,都要通报,老夫总是觉得,这个徐谦在鼓捣什么东西,小心驶得万年船,不要坏了事才好。”
  张舒嘻嘻哈哈的笑道:“不过是个翰林编撰,大人这样在意做什么,大人捏捏手指头,都可以将他碾成粉末,教他死无葬身。”
  毛纪冷冷笑道:“你懂个什么,这朝廷多的是给事中制约尚书、侍郎,也多的是言官整倒内阁大臣的先例,经历了这么多事,老夫再门缝里看人,那就真无可救药了。”
  ……
  一份份的传报,每日按时送到毛纪的手里。
  可是毛纪反而越来越疑惑了,事实上,徐谦这几日的行踪确实诡异,诡异的有点不太像话,似乎他特意让人用快马,去了杭州一趟,具体去做什么,却是知之不详。
  去杭州……莫不是向明报求援?
  毛纪心里有个预感,预感徐谦一定会从中作梗,会横插一杠子,明报也确实让毛纪有了那么点忌惮之心,毕竟这份报纸在江南颇有影响,可是他随即一想,又觉得自己多心,说的难听些,总共也就三天时间,就算是快马加急,那也不过是打个来回而已,远水救不了近火,徐谦最多弄个写了支持平倭的文章印在报纸上,可只是一篇文章,想要扭转乾坤,却未免有点高看他了。
  如此看来,这徐谦在明报上头做文章,似乎还不足以雪中送炭,这东西至多也就是锦上添花而已。
  倒是有一件奇怪的事引起毛纪注意,这几日,徐谦一直都往东宁侯府上跑,两天的时间去了两次,驻留的时间也不短,下了值就呆在那里,没一两个时辰不出来,出来的时候一身酒气,有时还是陆家的人送回去的。
  陆家……
  对于东宁侯,毛纪倒是真有几分忌惮了,大明朝的世家可不能单单看爵位,别看陆家只是一个侯爵,可是已经传承了六代,可谓枝繁叶茂,在亲军和京师五大营中影响不小,这也是为什么嘉靖给徐谦和陆家赐婚的原因,徐谦是嘉靖的心腹,赐婚陆家,某种意义来说是拉拢陆家,只要稳住了陆家,某种意义来说,新天子足以高枕无忧。
  徐谦去陆家做什么?莫不是有什么阴谋……
  毛纪狐疑不定的时候,事情倒是水落石出了,据说在徐谦见嘉靖的前一天,徐谦也去过陆家一趟,同样是吃了许多的酒,呆了一两个时辰才醉醺醺的回到府上。如此看来,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,莫非是自己太过多疑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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