士子风流(校对)第151部分在线阅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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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徐谦深吸一口气,道:“鱼钩不能杀人,口能杀人,是曰诛心,学生久闻天子欲立皇考庙,渔翁不妨趁势而为?”
  蒋冕沉吟片刻,随即摇头道:“不可,若如此,更为世人不容。”
  蒋冕的犹豫是有道理的,大礼是是非问题,他养了一辈子的名望,不可能全部搭进这上头,就算凭着这个能整垮某人,到时他已声名狼藉,等同于是和某人同归于尽,到时真闹起来,只怕连祖坟都保不住。
  徐谦叹口气,道:“所以渔翁才请学生来,想让学生做渔翁的刀吗?”
  这意思就有点不太友好了,意思是说,你想借刀杀人,拿我当棋子吗?
  蒋冕吁了一口气,道:“朋友言重,今日请你来,不过是把酒言欢而已,借刀杀人?朋友高才,明明是天子剑,老夫岂敢借天子之剑据为己用?”
  这老家伙,倒是脑子清醒无比。
  蒋冕又道:“这一次你入国子监读书,只要春闱一过,必定金榜题名,只是你入了这官场,怕是未必有这么容易,官场险恶,你又不为人所容,徐公子可有打算吗?”
  他的脸上带着微笑,上下打量着徐谦,问出的这个问题竟有几分为难的意思。
  事实上,徐谦的短板就在这里,他一旦做官,又为杨廷和这吏部天官加首辅所不容,想要在官场上混,并不容易,蒋冕提出这个,自然有他的深意。
  徐谦不为所动,倒也不卖关子了,道:“想来蒋学士定有赐教了,学生洗耳恭听。”
  蒋冕苦笑摇头道:“老夫的处境,想来你也知道,提携是不够,不过却也是能给你一点助益。”
  徐谦眸光一闪,这种好事他自然不肯放过,忙道:“愿闻其详。”
  蒋冕在这里却是卖了关子,淡淡的道:“到时你便知道。还有,你入监读书,须知国子监监规甚严格,若是被人抓住把柄,却要小心了。国子监祭酒程琳并不是个简单人物,对他更要小心提防,好在国子监的学正和老夫有些渊源,假若真遇到了难事,倒是可以寻他。”
  他先是告诉徐谦,你的仕途,他能给予一点帮助,又告诉徐谦,你近来入监读书,他亦会暗中帮衬,这分明是施恩的节奏,这是人情债,将来是要还的,而以蒋冕现在的处境,怕是一旦还账的时候不但连本带利,连徐谦这把骨头都得搭进去。
  “老东西,还真是狡猾啊。”徐谦忍不住在心里喃喃道。
  不过……徐谦并不吭声反对,毕竟以后的事,谁晓得?走一步看一步,有好处先占着才是硬道理。
第二百六十章
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
  从蒋冕府上出来,徐谦感受到似乎有人躲在暗处悄悄注视自己,他不以为意,只是撇撇嘴,自己是风头正劲的人物,蒋冕又是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人,徐谦登门拜访,若是没有人盯梢那才怪了,盯就让人盯吧,又不是黄花大闺女,看了也掉不了瞟。
  他回到府里,便开始准备去国子监的事宜了,其实这时候,国子监已经开课,徐谦耽误了几日才不得不动身。
  其实去国子监,他是有考量的,自己现在毕竟算是名人,关于自己的传说,满京师都是,当然,传说中的徐谦多半是勇者斗恶龙的那头恶龙,成了被人恶心和抹黑的对象,像他这种争议人物还是低调为妙,于是在次日清早,带着几套平时换洗的衣服,背着一个书箱便独自去了。
  国子监距离宫城并不远,不过这儿倒是挺静谧,毕竟是读书人的地方,不会设置在市井天桥下头,不过据说到了傍晚时,会有一些书摊和笔墨摊子摆在这儿,还有专门的报摊,都是从杭州快马送来的报纸,虽然不是新鲜出炉,但是生意倒还不错。
  如今的国子监学规已经不如从前那样森严了,学生可以自由出入,这儿虽然比不得南京国子监的恢宏,有广厦千间,却也是北京城最大的建筑群之一,里头有房屋数百间,仪门重重,一个个金漆的匾额在日头下闪闪生辉。
  门口有差役把守,自然不是寻常人能够出入,徐谦到了外头,禀明了来意,差役进去通报,随即便领着徐谦进去。
  过了不知多少道门,终于在明伦堂外停下,整个国子监分为办公区和学区,这儿显然是官员们办公的地方,国子监有官吏数百人,国子监祭酒便如知县一般,每日清早都要开堂,高级的官吏们则入堂奏事。
  现在这个时候正是开堂的时候,差役先请他在外头候着,等到堂会结束才请徐谦进去说话。
  当徐谦步入明伦堂的时候,虽然已经散了许多官员,但不少国子监的骨干依旧还在,国子监祭酒程琳据案高坐,顾盼自雄,左右分别坐着司业、监丞、学正、主簿等诸官员。
  明伦堂里的气氛很是压抑,祭酒程琳打量徐谦一眼,语气平淡地道:“你就是徐谦吧?老夫闻名久矣。”
  这句话怎么听都感觉有点讽刺的意味,不过徐谦倒也不急,道:“学生就是徐谦,拜见大宗师。”
  他拱手朝程琳作揖的时候,程琳的身子居然微微一侧,一般情况,这都是客套的意思,意思是说当不得你的大礼。不过新来监生跑来报道,堂堂祭酒居然侧身,这里头已经不是不敢当了,分明是不愿接受徐谦的学生礼。
  其他官员一看,顿时明白了,方才还对徐谦吟吟带笑,骤然间便都冷下了脸来。
  程琳淡淡地道:“宗令府那边确实是打了招呼让你入监读书,你现在便是以官生的名义从此之后进国子监里,老夫听说你的学问极好,不过入我国子监的才子固然也是不少,可是我国子监最重德行,才学倒是其次,你明白吗?”
  这分明是来下马威了,徐谦倒也不怕,道:“学生自然知晓,学生也是读圣人书的,最是通晓上报国家、下拯黎民的道理,更不敢辱没先人贤名。”
  读书人说话都喜欢绕弯子,徐谦这个弯子的意思就是:我也是有德行的人,我上报国家,下拯苍生黎民,那如意坊不就是榜样?后头加了一句不敢辱没先贤,这意思就是告诉程琳,我也是有好祖宗的人,你说话最好悠着一点。
  其实祖宗这东西在这国子监里说重要也重要,说不重要也不重要,若你有个好爹,非富即贵,人家未必瞧得起,可是你家里出了有节气之人,就难免让人高看了,徐谦刻意提起自己的祖宗,便是这层意思,闹翻了,你堂堂国子监祭酒连文贞公都敢不敬,传出去就不太好说话了。
  程琳早料到徐谦是个刺头儿,正要继续收拾他,却听到有人笑了起来。
  笑着的人正是学正周芳,周芳笑过后便厉声道:“老夫也久闻徐解元的大名,据说徐解元精通大诰是吗?”
  徐谦看了周芳一眼,点了点头,道:“正是。”
  周芳站起来,负着手,冷眼看着徐谦,对徐谦冷笑道:“既是精通大诰,想来也熟知这大诰里的条文吧,里面有不少都是针对生员的,其中对监生更是苛刻,比如生员不得建言,生员需事师如父不得顶撞,生员需禁足,若要出监,必须由皇上亲自批准,还有一句,不知你知道不知道,敢有诽谤师长者,当凌迟了枭令在监前,全家抄没,人口迁发烟瘴地面。”
 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,顿时让程琳暗暗点头,露出喜色。
 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,你不是精通大诰吗?不是拿着大诰收拾了汪峰吗?既然如此,那么索性就拿大诰来给你点颜色看看。
  要知道大诰之中对监生的约束极多,因为在朱元璋看来,监生即是未来的朝廷命官,都在他的生杀范围之列。
  大诰之中有专门针对监生的内容,不仅在学习方面,就是日常的饮食起居都有严格的规定。如不准监生擅自进学校的厨房;不准对学校的伙食说三道四;不准在学生宿舍里唱歌喝酒;不准穿其他的衣服,只许穿校服;不准在吃饭时喧哗;不准假装称病;不准在校内游荡。监生上课时没椅子,全都站着听;如有什么不懂的问题要问老师,必须跪下听老师讲解。有学生违反了校规则要打屁股。比打屁股更厉害的处罚就是打完屁股以后充军。
  因此明初的时候,国子监生们固然是天子骄子,只要肄业出来就有官做。可是监生们却是生不如死,短短几年就有七八个监生饿死,有十几人自杀。
  周芳拿出大诰的典故来收拾徐谦,正好戳中了徐谦的软肋。
  徐谦不由愕然,随即苦笑道:“敢问大人是谁?”
  周芳看了他一眼,满是不屑地道:“学正周芳。”
  听到学正二字,徐谦一头雾水,蒋冕不是说有个学正能照顾自己吗?这个周芳对自己也实在太‘照顾’了,怎么操起家伙砍自己人?
  他百思不得其解,周芳随即对程琳道:“大人,下官督管学规,定要从严治学,这徐谦便交由下官教导吧,下官……一定好生调教。”
  程琳顿时笑了,他和周芳的关系其实并不算太好,可是周芳突然送来一份大礼,替他解决了一个麻烦,对周芳的观感顿时好了许多,连忙点头道:“有劳子怡了。”
  周芳呵呵一笑,随即怒视徐谦一眼,道:“新生徐谦随老夫去放号吧。”
  徐谦不由咋舌,一时不明白周芳的心思,感觉这才刚入国子监就出师不利,似乎不是好兆头,只是他毕竟是生,人家是师,名份摆在这里,却也对周芳无可奈何,只能连忙跟在周芳的后头出去。
  所谓放号,其实就是新生入监的安排罢了,比如提供住宿,提供校服,安排听讲之类。
  周芳领着徐谦先是到了监舍,这是一处摇摇欲坠的老楼,想来是永乐时建的,连柱子都带着一股子霉味,其实监生坐监读书,必须在监里安寝,这本是明初时的规定,不过到了英宗时期,这个规矩就荒废了,京中的官宦子弟上完了课都会坐车回家。而就算是外地的民生,往往都是家资不菲,也舍得在外头客栈里住,因此除了极少数穷困潦倒的监生还住在这儿,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到这儿来,因为这里……实在太破旧了。
  徐谦不由摇头,他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出身,可好歹也不至于住这牛棚一样的地方,忍不住对周芳抱怨道:“周学正,学生看这里似乎很久没有人住了。”
  周芳板起脸来,道:“大诰里头曾言,监生不得擅自出入学监,出入需向祭酒告假,但有贸然出监者,充军!”
  徐谦目瞪口呆,碰到这么个主儿,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,他不由道:“可是其他监生为何可以出入?大人似乎厚此薄彼了。”
  周芳冷冷地看着他,道:“可是其他生员,也没有天天捧着大诰来约束别人不是?你如此苛刻要求别人,自然该当严格要求自己,莫非是想宽以待己,严于待人吗?若是如此,似乎大诰中也曾有言:凡生员内宽外窄者,杖打二十。”
  徐谦不由呆住了,心里一横,便想拉近关系,笑呵呵的道:“上次学生和蒋学士吃酒,蒋学士说……”
  周芳脸上的表情更严肃了几分,依然冷冷的道:“蒋学士高高在上,我不过是个学正而已,怎么,你想拿蒋学士来压本官?你这么做,恐怕有欺凌师长的嫌疑,大诰曾言:凡忤逆欺凌师长者,流配三千里,罪及家人。”
第二百六十一章
十大酷刑
  徐谦惊得目瞪口呆,既觉得匪夷所思,又觉得难以理喻,好像除了自己之外,就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,居然拿了鸡毛来当令箭,简直就是欺人太甚。
  可是……人在屋檐下,这口气必须得忍,徐谦白了周芳一眼,拿他无可奈何。
  周芳又道:“从此以后,你到了这儿需努力读书,若是敢与同窗发生争执,大诰有言:与人不睦的生员,杖三十,开革学籍。还有,不可在监中滋事,大诰又言:滋事者,开革学籍,流放烟瘴之地。不得在监中闲逛,按时到堂听讲,不可喧哗,不可冲撞监吏……”
  他一口气,说了数十个不可,说得徐谦的肝儿都不由颤了,基本上,连上个厕所,似乎都必须得他这学正同意不可,泥人也有三分火,徐谦终于火了,情不自禁地怒道:“大人未免也太苛刻了些吧。”
  周芳比他更理直气壮,冷冷一笑道:“本官就是苛刻,你待如何?你的学籍已经进了国子监,而学籍开革便是握在祭酒和本官手里,怎么,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,可以让你像外头一样能随意胡闹滋事?”
  听到学籍二字,徐谦真的没话说了,学籍于他来说就犹如黄锦入宫被割下来的命根子,这玩意儿没了不会死,可就是难受。
  徐谦立即笑了,豪气干云地道:“大人毋须多言,其实学生方才不过试一试而已,只是学生当初并未想到要在监中常住,学生能否回家一趟,带了被褥来?”
  周芳却是不肯,摇头正色道:“监中自有被褥,到时随老夫去领便是。”
  这一下子,徐谦没折了,恨只恨自己倒霉,不知怎么的得罪了这么个家伙,他恨哪,既恨嘉靖没事怎么出这个鬼主意让他进国子监读书,又恨蒋冕说好的有关系,结果他娘的被坑了。
  无奈之下,只得随周芳去领了被褥,幸好这被褥还算干净,虽然看上去破旧,想来不知多少个监生用过,只是现如今,徐谦也没有挑肥拣瘦的运气。
  这读书的生涯也算正式开始,周芳自然对他‘照料有加’,似乎是盯上了他一样,每日清早卯时不到就叫他起床,而后便是清晨朗读,用过了早饭就去各堂听讲,全程都是这周学正盯着,一举一动稍有忤逆便是呵斥叫骂,这日子……似是要没法过了。
  有压迫就有反抗,不过在大诰面前,徐谦的反抗是软弱无力的,太祖皇帝对学生的把戏居然了若指掌,几乎所有的‘意外’似乎都有几手准备,而所谓的准备无非就是抄家灭族、杀头、挑断手筋、脚筋、开革学籍之类。
  “太祖皇帝,你这是和读书人有仇啊。”徐谦不禁感慨。
  更恶心的是,周芳似乎把手头所有的事都放了下来,每天就是盯他,几乎到了同吃同睡同劳动的地步。
  而周芳如此,国子监其他官员似乎乐见其成。一方面,有不少人对徐谦印象不好,现在周大人肯挺身而出,为大家伙儿出出气,自然不能说是坏事。另一方面,徐谦这种祸害,谁也不能保证他在监里闹出什么事来,国子监无小事,惹出事来是要承担干系的,有周芳盯着,大家放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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