士子风流(校对)第103部分在线阅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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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这才是重点,王公公毕竟只是黄锦的传声筒,徐谦故作沉吟,道:“进京的事就怕手续繁杂,不过能有机会入京,学生自然是极力争取。”
  王公公不由笑道:“好,很好,有这志气就好,京师里头可比这里热闹,你用武的地方也多,去了京师,可不要忘了咱家才是。”
  徐谦方才还在和苏县令提进京的事,一副不进京毋宁死的意思,而如今倒好,王公公跳出来,一副你徐谦不进京,他宁愿再割一刀的急迫,可见这世上的事还真是无常。
  这让徐谦不禁想到,京师里头定是有人盼着自己前去,这个人应当不是黄锦,因为黄锦和自己更多的是相互利用,黄锦盼着自己入京?徐谦可不敢想。
  其实徐谦倒是知道有一个人似乎和自己有些联系,只是这个人身份过于高贵,似乎也不可能盼着自己入京,毕竟大家又没感情,这种事应当不太可能。
  既然想不出,徐谦索性不想,这时候王公公问他,道:“要进京自然要及早,你若是想去,可以走漕运,如今也便利一些,其他方面,咱家自然会去替你招呼。”
  徐谦道:“学生可能要回乡一趟,待从乡中回来,再从长计议。”
  王公公点点头,一副很是理解的样子,道:“不错,衣锦还乡是应当的,咱家盼你快去快回。”
  迎来往送不免有些折腾,徐谦索性陪着王公公说话,至于其他的来客全部交给了徐家族人,一直闹到了天黑,徐谦才终于静了下来。
  院子里似乎还留着一股子淡淡的喜庆,月朗星稀,徐谦一人坐在天井边,想到种种遭遇,想到自己突然摇身变成了解元,他不由对月自问,这是不是做梦?
  从现在起,徐谦才相信自己的人生发生了转折,从前的自己至多不过是个民,就算是生员,那也不过是更高级的民罢了,属于被统治的阶级。可是现在,他一脚跨出,终于迈入了官的行列。自己朝思暮想,为的不就是今日?
  远大的前程之路,终于开始清晰起来,真正让徐谦感到触手可及。
  “洗洗睡吧,明日清早还要去见宗师。”
  回到房中,终究是一夜未睡,第二日红着眼圈起来,飞快地洗漱,接着便有轿子在门外候着他,这轿子自然也是老叔公他们张罗的,用他们的话来说,既然要做官,就不能不乘轿,马车毕竟不雅,坐着马车出去要被人取笑的。
  徐谦倒是不在乎这个,取笑?谁敢笑他?只是这毕竟是好意,徐谦倒也不客气,坐上轿子,摇摇晃晃地去了提学衙门。
  进去与其他中举的举人们一道谢了恩师,今年浙江总共是十九个举人,有几个还是徐谦的老相识,比如那位杨佟之杨公子,就是因为碰到了徐谦这个妖孽而屈居第二,解元没了,笑容不免有些僵硬,见了徐谦略显尴尬。
  大家鱼贯而入,进了明伦堂去给宗师行礼,赵提学照例是讲了些学规,随即说了一番勉励的话便放了大家回去。
  回到了家中,徐谦便启程回乡了,这一次族中一大帮人回去,雇了几辆大车,而徐谦则依旧坐轿,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,还未到姚家坞,便已有本地乡绅人等出来等候了,便是那位姚家自称是姚举人的家伙居然也巴巴地赶来,望眼欲穿地等候。
  众人一见到徐谦的轿子,顿时围拢上来,数十个本地颇有名望的人物纷纷作揖道贺。
  徐谦下轿和他们一一回礼,随即在他们拥簇下步行进入姚家坞,到了徐族的村落,这里已是人山人海,数十桌的流水席已经摆出来,专等徐谦回来。
  徐谦倒是没有急着吃饭,虽然他已经饿得前胸贴了后背,却是在老叔公等徐家长辈的带领下径直到了宗祠,这宗祠还没有修葺,多半过一些时间是要好好修缮一番的,到时候这里免不了还要立一个解元牌坊,以示显赫。
  在宗祠里告祭了祖宗才出来,随即便是开席,除了徐家族人,请来的都是保长、甲长、乡老和士绅人家,几个有举人功名的长者与徐谦共同坐在上席吃酒说话,无论是从前得罪过徐谦还是被徐谦得罪的人物,又或者是被徐谦看不起甚或是看不起徐谦的人,如今的态度都是一般无二。
  徐谦心里不由感叹,人的身份一变,便是连身边的人也变了,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重新给自己定位,根据自己的身份,摆正自己的位置。
  酒宴什么时候结束,徐谦却是不知,只知道自己醉得一塌糊涂,第二日清早一夜宿醉起来,却发现自己住在叔父徐申的家里,徐晨站在自己床边,托着下巴看自己,徐谦感觉口干舌燥,脑子有些昏沉,徐晨做了个鬼脸,随即大叫道:“娘,四婶,二嫂,解元公起来了。”
  徐谦不由苦笑,道:“我不过睁开眼,你这家伙叫什么?搅得满世界不安生。”
  徐晨怕徐谦打他,退后一步,道:“我已经明白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了,你不要再教诲我了。”
  正在这时,几个婶姨进来,又是端来温水,又是给徐谦拿来新衣,徐谦没见过这样的阵仗,不由道:“我自己来。”
  ……
  在乡中的日子,自是百无聊赖,除了每日会友,便是被人请去吃酒,一天两天还觉得稀罕,时间久了也是厌烦,徐谦这时候已经做好进京打算了,将这事和老叔公说过,老叔公倒是极力赞成他,道:“你爹在京师,你去了之后,我们也可以放心,京师毕竟是大地方,你将来做了官,也迟早是要去的。不过我这老骨头有个不情之请,不知你肯答应吗?”
  徐谦道:“还请叔公示下。”
  老叔公道:“直到现在,我这老糊涂才知道读书的好处,其实以前不是不知道,只是那时候觉得这条路离咱们徐家实在太远,想着做人还是实诚些的好,可是现在不同了,徐晨这小子年纪还小,是个可造之才,不如你带着他进京,闲暇下来也可以教他读书认字,我也不指望他能出人头地,能读书明理,中个秀才也就是了。”
  徐谦先是一愣,想到将来有一个拖油瓶要随自己到京师里去,便觉得不寒而栗。
  随即,他忍不住邪恶地想,这一定是徐申教老叔公说的,徐申自己不敢说,便怂恿着老叔公来出面求情。
  只是问到头上,徐谦却不敢摇头,解元又怎么样?解元也是人,如今自己生发,徐家上下的人还没正式沾光,这个小小要求若是都做不到,岂不是寒了大家的心?
  徐谦便笑起来,道:“徐晨是我堂弟,他能有出息,吾所愿也,他既肯随我进京,叔父和婶子那边不反对,我自然求之不得,多一个人,权当带个书童也好。”
  老叔公微微颌首点头,很是欣慰地道:“很好,上阵父子兵,进京也是自家人凑在一起的好。族里还有几个青壮,一直呆在族里不安份,他们不想务农,不如也一并随你进京吧,以后有什么跑腿的事都能交给他们做,自己人用起来放心一些。”
第一百七十五章
进京
  徐谦一下傻眼,老叔公这分明就是给自己塞人嘛,徐晨是拖油瓶不说,还要硬塞几个年轻族人,这么下去,他徐解元岂不是成了职业介绍所?
  可是惊愕归惊愕,徐谦却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,此去京师山长水远,若是身边没有人照应,徐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还真有些头皮发麻。而雇来的人总是未必牢靠,自己人确实用得省心。
  徐谦打定主意,便满口应承下来,道:“师傅领进门,修行看个人,他们去了京师能不能搏个前程,我不能保证,最后终究还是要看他们自己。有些话要说在前头,不能让他们存什么痴心妄想,以为只要攀附在我身上就能如何如何,我能力所及的帮助他们,可是也要他们有远在异乡吃些苦头的准备。”
  老叔公对徐谦的‘丑话’倒是不以为意,在他看来,只要徐谦点了头便可,连忙笑呵呵地道:“好,这话我会和他们说,你放心便是,他们不敢劳烦你,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们,沿途的花销,族里也能凑出钱来,总是不会让你为难,你出门在外,有人跟着,我也好放心。”
  好好安抚了徐谦,随即老叔公就去把族里几个闲汉叫了来,无非就是告诉他们不可沿途滋事,遇事要询问徐谦意见之类,这些人一个个喜滋滋地应了。
  其实上次的时候,徐昌就带走了徐寒和徐勇,现在人家修书回来,徐昌高升锦衣卫百户,而这二人也从帮闲转了正,如今是正儿八经的锦衣卫校尉军官,最正宗的天子亲军,那些一时没有下定决心去京师的族人早就眼红耳热了,现在徐谦又要入京,况且又中了解元,跟着他吃香喝辣虽然未必有,至少能寻个差事。
  住了几天后,徐谦便启程先回杭州了,来时风风光光,去时自然不能寒碜,附近的乡老纷纷来相送,大家少不得备上几分‘薄礼’,而徐晨和徐谦同轿,他是个小孩子,倒也不挤占空间,除此之外,还有徐杉、徐福、徐禄三人跟在后头,他们没有马车坐,因此只能步行,各自都背了包袱和礼物,便尾随着轿子启程。
  回到县城老家,徐谦联络了王公公和漕府的那位周都司,约定四天之后登船入京,趁着这有限的时间,自然要安排一下报馆的事宜。
  赵梦婷听到徐谦要进京,面上虽然坦然,心里却未必如此,不过赵梦婷这些日子都在打理报馆里的事,性子变得更加沉稳,而与徐谦似是也有了种说不清的默契,像是彼此不用多说,心里就读懂对方的心思,而且报馆的生意迟早是要拓展去京师,迟早还要去京师与徐谦碰头,所以只是嘱咐徐谦沿途小心,并没有表露出其他来。
  临近出发的时候,徐谦必须去余姚一趟,这一次也懒得雇轿子了,怕耽误时间,直接去雇了几匹马,带着徐福、徐禄、徐杉三人上路。
  一直到余姚县,其实也不必问路,县里最大的宅邸必定是谢家的,他走到门前,递了名刺,门子见上头写门生徐谦拜谒恩府的字样,立即明白了徐谦的身份,自然不敢怠慢,直接请徐谦到小厅里喝茶,另一边通报去了。
  过不了多久,谢迁那边有请,徐谦连忙过去,此时的谢迁容光焕发,打起精神打量徐谦,随即微笑道:“便是老夫虽中过状元,可是乡试之中未发挥正常,与解元失之交臂,想不到老夫的门生弟子竟有这样的运数。”
  解元虽然及不上状元,可是对于谢迁这样的人来说,只怕不能连中三元确实是抱憾终身的事,大明朝能连中大三元者不过二人,浙江省出了一个,那便是鼎鼎有名的商辂,从某种意义来说,谢迁的出身是比商辂差一些,况且二人都曾入阁做过学士,谢迁在官场上的名声虽然高一些,比起那善乏可陈的商辂来说可谓政绩卓著。可偏偏因为出身,却总是比商辂低了一些,谢迁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,而如今徐谦已连中小三元,现在又得了解元,虽然未必能连夺会员、状元人成为徐六首,可毕竟还有希望,因此谢迁发出如此感慨,意思无非是年轻真好,若是上天再给他一次像徐谦的机会那更是再好不过了。
  徐谦听到谢迁的唏嘘,只能装聋作哑,老人家嘛,天天会回想自己的一生,发现这里有了遗憾,那里又做铸了什么错误,这都是在所难免。
  徐谦顾左右言他道:“恩师,学生此来,是打算告别的,明日之后,学生就要入京,只怕再不能向恩师请教了。”
  “入京?”谢迁挑挑眉,狐疑地看了徐谦一眼,道:“你要入京却也是好事,早点把握京师的动向也好,在这杭州,处庙堂太远了,去了京师才有你发挥的余地。不过京师龙蛇混杂,却不是杭州,那儿绝不是胡闹的地方,一个闪失就可能要万劫不复,你的性子注定了要嘛大起,要嘛大落,总之一切小心,为人处事得像赶夜路一样,要瞻前顾后,看了前面,就要看后面,凡事要想清楚再做决断,冒冒失失固然是壮举,可对你自己未必是好事。罢罢……既是临别,老夫也就不说这些丧气的话了,你现在春风得意,想来也不愿意听我这老头儿的念念叨叨,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,这人生的滋味需你自己感悟。”
  他随即又微笑着道:“只是到了京师要及时修书联络,京师里有什么风吹草动,若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,也可修书来问老夫,师者,传道授业解惑也。既然收了你入门墙,老夫的荣辱早已与你息息相关,你好自为之吧。”
  徐谦满是感激地道:“其实学生拜入师门,是因为……”
  到了临别的时候,徐谦突然觉得自己的良心发现,总觉得事到如今,也该说几句真心话才是。
  谁知这时候,谢迁却是打断他道:“是因为你利用老夫是吗?你不必往心里去,其实老夫又何尝不是利用你?世上的事本就如此,你我初识的时候并无什么感情,若非相互利用,又怎么会结下这师生情谊?一日为师,终生为父,事到如今,你我虽无父子之实,却是有了师生之情,从前的事又何必记在心里。”
  徐谦突然发现自己又有了一个心灵导师,不禁心里舒服了许多,笑道:“是,是……”
  谢迁道:“是了,你这一趟去京师,便替为师带一封书信转交你师兄罢,你且稍侯,待会我写给你。”
  谢迁所说的师兄,便是谢迁的儿子谢丕,这家伙虽然不及老爷子,可好歹也是进士,如今忝为翰林编修。
  徐谦见谢迁让自己代书信去,心念不由一动,谢家又不是普通人家,传递书信还需要别人代劳?而恩师这么做,莫非是想叫我去了京师之后正好去见见这位师兄吗?
  在谢府呆了几个时辰,带着谢迁的家书,徐谦连夜赶回杭州,草草住了一夜,漕府衙门便已经来了人,请他午时去登船,否则过期又要另行安排。
  坐漕船入京好处多多,毕竟沿途没有关卡,而且速度也快,等一路到了北通州,距离京师不过百里之遥,既便捷又省心,而且船上的伙食也是现成,不必另做。
  徐谦不敢耽误时间,匆匆拜别了前来送行的亲友,飞快地赶去码头,登船之后便入舱中歇息。
  徐晨有些晕船,一上船便脸色不好,徐谦让徐福几个对他沿途照料,做起甩手掌柜。
  漕船渐渐离开栈桥,顺着运河,朝北而行。到了傍晚的时候,船上的一名漕军武官亲自端了酒食来,对徐谦恭恭敬敬地道:“徐解元,这船上的饭菜粗糙,未必合你的胃口,请将就一些罢,等在沿途停泊的时候,卑下命人到岸上采买一些酒菜,省得照顾不周。”
  徐谦微微一笑道:“将军客气,其实我也是贫贱出身,这样的饭菜已是足够了,不用多费周折。”
  这武官点点头,道:“周都司说了,不可怠慢徐解元,徐解元若是有什么吩咐,直接吩咐便是,我就住在隔壁舱房。”
  徐谦心里不由感叹,果然是有功名才靠得住,有解元这头衔在手,虽然在京师未必吃得开,可是在这浙江一亩三分地,却是足以横着走了。
  此时他不免又想,前几日修的一封书信不知父亲收到了没有,也不知老爷子现在在京师混得如何了,他是锦衣卫百户,想来应该能照顾我吃喝吧,不过且不想这么多,一切到了京师才能揭晓。
  想到不日就要抵达京师,徐谦心里充满了期待,那儿不只是整个大明朝的中心,更是自己的前程所在,更不必说,在那里还有个不知如何风生水起的父亲。
  想着,想着,徐谦已经和衣睡了过去。
第一百七十六章
天子必有父,有父必有母
  慈宁宫乃是太后所居之地,而在嘉靖朝,却有两个太后。
  其中一个乃是正德皇帝的生母,孝宗皇帝发妻张太后,而另外一个则是嘉靖的生母。
  因此这世上最让人奇特的景观也就出现了,张太后自然不肯搬出慈宁宫,可是新来的这位太后娘娘似乎也不是省油的灯,非要搬进来不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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